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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青绿的水流,散发微苦和暖的草药香气。
盛满之后,那两名女子便恭敬立在一旁,似要伺候仙师沐浴之意,单致远被提在手中,悬空在腿旁,便瞧见这两个年轻侍女耳根绯红,低眉敛目,却难掩眼中雀跃之意。不由斜斜扭头去打量那位“剑仙”大人。
只见他眉飞入鬓,身姿挺拔,龙章凤姿,虽神情冷漠拒人千里,又兼修为高深,这些时日里却从未滥杀。
这般年少英雄,剑胆琴心的人物,也难怪少女们个个痴心一片,仰慕而来。
只是不知祸星身份,故而胆大妄为罢了,待他日知晓了开阳之名,只怕仰慕者要跑得干干净净。单致远不无酸意,在心中如此腹诽。
开阳见那二人站立不动,只略略皱眉,冷道:“出去罢。”
单致远便眼瞅那两个女侍肩膀垮下来,却不敢同开阳争执,只乖乖绕出屏风,过了片刻,又听门帘掀起落下,营帐里便没了旁人。
他顿觉身躯凌空飞起,又倏然落下,顿时眼耳口鼻被一股散发草药香的热汤灌满。立时张开四肢挣扎起来,好容易才浮起身来,却觉身后一股力道沉沉下坠,原来是沾满水的尾巴,如今却成了累赘。
他又奋力挣扎扑腾,一只前爪勉强勾住桶沿,方才缓过气来,扭头又怒道:“吱吱我吱吱怎的吱吱吱!”
开阳听不明白,干脆不理,见那松鼠浮在水面,棕毛蓬松飘开,仿佛一片褐色叶片,中间一条尾巴已被水浸得湿透,再没有蓬松感,长毛紧贴,反倒显出几分细骨伶仃,楚楚可怜的意味。
封魂前便将这小畜生洗得干干净净,如今只为用这些阳性药草的药力祛寒。开阳宽衣解带,将衣袍除尽,迈开腿跨入木桶之中。坐下时水波荡漾,黑发有若海藻,在水面悄无声息弥散开。
单致远被一波接一波浪头推动,身不由己跟随摇晃,两眼却有些不知往何处看才好。
那神明衣衫褪去,便露出一身矫健,肌理亭匀,四肢修长有力。迈动之时,有若豹伏原野,虎盘溪涧,一股凶猛有力,蓄势待发的气势迎面扑来。叫那如今栖身在巴掌大小畜生体内的单致远生出些许向往之心来,终有一日,历经千锤百炼,他也能锻炼出如这般强横魁梧的身躯来。
开阳坐入桧木大桶内,药汤顿时往外溢出些许,水声荡漾,草香清雅,分外有一些风光旖旎,又伸出手捧了些热汤,自头顶徐徐淋在那小松鼠头顶。
单致远立时成了落汤鼠,只眨巴一双满是愤怒的小眼睛,狠狠往开阳瞪去。
开阳依旧面色平淡,“运功,我助你化开鬼气。”
单致远本想说松鼠穴位同人也不同,如何运功?怎奈如今开口全是吱吱乱叫,只得忍耐闭嘴,又尝试行进周天,便惊讶察觉这三百六十处大穴全无分毫偏差,魂体灵力自动运转,一个周天便将那阴寒鬼气迫出些许,被这阳气旺盛的药汤给化开了。
他便精神振作,全力行功。突然身躯一沉,没入那热汤下面,猝不及防时又被呛到,细声细气咳嗽起来。
开阳一掌将他托出水面,方才解说道:“我要将你放在丹田外,切记将口鼻息改胎息。”
单致远点头,只是终究是新鲜陌生的松鼠肉身,乍然要改,颇费了一般工夫。开阳才要尝试送他入水,他便四肢牢牢缠在开阳手腕上,吱吱乱叫,示意准备尚未充分。
如此几次,开阳只得道:“若是好了,便将尾巴竖直。”
单致远下意识便问:“哪条尾巴?”这一次,竟然顺顺利利,一个字也未错地说出口了。
开阳屈指,轻轻在他胯间一弹,刻板眉眼间竟有些柔和,“终归不是这一条,竖起来也看不见。”
单致远又羞又怒,却半个字也反驳不了,只得后爪蜷缩,又侧头在开阳手腕狠狠一咬,不料那啮齿竟呲一下没入腕肉之中,随即自玉白生光的肌肤上浮起一点嫣红血珠来。
他暗道不好,生怕激怒了开阳,忙伸出舌头将血珠舔掉,悄悄侧眼偷看,见那神明背靠木桶,长发披垂,容颜逆光,显得晦暗莫明。只得忍住自骨子里钻出的刺痛冰寒,忐忑凑近手腕,再讨好舔舔伤口。
开阳见那松鼠伸出丁点大的红舌又咬又舔,冰凉细微的瘙痒沿着手腕内侧一路蔓延,竟有些挑动情愫。眼眸便暗了一暗,却依旧泰然不动,“若喜欢咬,改日让你咬个痛快,眼下莫再胡闹。”
单致远努力分辨,判断开阳并未动怒,方才松了口气。这次便慌忙收敛心神,灵力自经脉中扩散开来,充斥全身,转了胎息后,心念一动,身后尾巴便直直竖成一根线。
随即便被开阳握在手中,沉入水下,压在丹田位置上。
单致远被药汤包围,便如同沉入温泉池中,又被他拉开四肢,腹部彼此紧贴,便仿佛趴在一片紧致而有弹性,起伏均匀的白玉地板上。
后背被手掌笼罩,火热灵力轻易穿透小松鼠身躯,将阴寒鬼气丝丝缕缕剥离。开阳运功极为小心,未伤到他如今微弱经脉半分。
单致远亦是随他运功而迎合,大周天几番运转,便愈加松快起来。只见些微黑影自他身躯中脱离,缓缓渗入药汤,又被药力尽数化解,消弭于无形。
过了许久,木桶中水温渐渐降低,鬼气终于被被尽数祛除干净。单致远便放松,懒洋洋伸长四肢,舒服贴着开阳下腹,缓缓收功。
那小小的后爪却仿佛踩到了一块火炭,烫得他倏地收回爪子。
随即便了然于心。丹田位于脐下三寸,适才后爪触到的,自然便是开阳大人的极乐之根源了。
他一时鬼使神差,竟又悄悄伸长后肢,重新踩在那肉块上试探。巨龙蛰伏,半软却炽热,同他小爪子触碰的感受,新奇非常。
单致远心头狂跳,好奇转头去看,暗沉泛绿的药汤中,一块阴影魏然静默在腿间。以他如今尺寸对比,爪下那当真是个庞然大物,险些同他个头一般大小。
单致远只觉五雷轰顶,随后身躯上浮,已被捞出了水面。
开阳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未曾开口问他那般乱碰的意图,只是自桶中起身,绕出屏风。掐个法诀便驱走了一人一松鼠身上的水分,又将单致远放在案几的铁笼中,方才重新穿上了内衫外袍。
整饬完毕,将长发束起,开阳又回头,见那松鼠背对他埋头,趴在笼底,只露出毛茸茸的褐色尻尾,不由眉头一挑,往笼中扔了一个松塔,“先前在水中为何一直乱动?”
那小松鼠灵巧翻身抱住松塔,利落叼出一粒松子,开口道:“吱。”
开阳嘿然不语,见那小松鼠啃得欢快,又听帐外传来一名修士声音,只道有事相请,他便拂袖出了营帐。
待开阳离了营帐,单致远方才丢开松子,长舒口气。总算躲过窘迫一刻,好在这松鼠皮毛蓬松,脸红也能全部遮挡。如若不然,他却当真是要无地自容到死了。
单致远得了肉身,总算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仍离不了开阳身周十丈。花了几日熟悉练习,也不再一味吱吱乱叫,也能同他人正常对谈。
这松鼠体格娇小,诸多不便,向四面看去,个个皆是庞然大物。却好在总算不用孑然一身,除却开阳无人理会。
乐松村中,人人对他友好,更有那些女修同凡人女子,望过来时视线满是爱慕缠绵,叫单致远受宠若惊。他身为人身时,却从未受到过如此众多的爱慕,不想成了松鼠,反倒魅力大增。
这却是单致远想得左了。
女子无论仙凡,生来爱娇,见了如此灵动乖巧的宠物怎会不动心。若非开阳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从不假旁人之手,只怕早被众人抱去天天□□。这喜爱之情,同男女爱意,却并无半分关系。
如今乐松村已初具规模,遭遇敌袭时更不必次次依赖开阳武力。眼见这些修士有了自保之力,单致远便开始心痒,几次怂恿开阳前往万渡城。开阳却道:“不必心急,时机一到,自然便去了。”
彼时正是午后,万里无云,空山静谧。开阳盘坐在后山古松下清理龙牙。单致远坐在一旁,正起劲啃一颗松子。这乐松村四面长满千年古松,结的松塔中,松子颗颗饱满,洁白清香,也算乐松一绝。
开阳寡言,单致远也无话可说,一人一鼠相对无言。这闲静气氛却迟早有被人打破的一刻。
为表对冷剑仙的敬意,乐松村但凡有大小事,皆会派人前来通传,故而那半空一道身影便早如家常便饭,落在开阳面前。正是一名凝脉修士,年轻憨厚,行了个礼道:“剑仙大人,师父与村长有请。”
那修士名叫罗平,跟随师父玄阳子修行多年。玄阳子乃炼器高人,武力单薄,却依旧德高望重,如今在乐松村中,亦是极为得人心。
开阳闻言,只略略点头,抄起单致远放在肩头,踏上飞剑回了乐松村。
村中议事堂内,此时却气氛凝重,人人神色各异,视线闪躲,竟全不如往日那般。
这诡谲场景落在开阳眼中,他却依旧不动神色,昂首阔步,穿过大厅,在主座落座后,方才问道:“何事?”
那玄阳子鹤发苍颜,一身百衲道袍,干瘦矮小,慢吞吞站起身来,左右手心向上,朝开阳拜了三拜。
他行的是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大礼,乃是凡间对神明最崇敬的拜礼。
开阳眼神渐渐暗沉,却依旧高踞主位,受了三拜。
周围人见他不闪不避受礼,神色坦然,隐含倨傲,脸色亦是渐渐变了。
64第六十四章 患难中识人心
大厅之中,一时静得鸦雀无声,惶恐不安的气氛,浓得仿若化作冰霜凝结。
不知是谁起了头,66续续便响起布料麻葛摩擦的o声,厅中上百的修士凡人,便仿佛风吹麦浪,一个接一个跪下。
单致远被开阳放在扶手上,居高临下看去,便只见成排后脑勺,黑压压一片。就连七十高龄的村长也在长孙搀扶下,颤巍巍离了主座,跪在众人跟前,“不知神明降世,草民罪该万死,求上神恕罪。”
开阳只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村长依言而行,其余人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神中多有畏葸。那老人又咬咬牙,拱手问道:“却不知上神尊号?”
开阳低垂眼睑,看向扶手上的松鼠。那松鼠正襟危坐,两只小爪收在胸前,正专注看他,视线交汇时,竟叫他看出那黑亮圆眼中的担忧。
他既然前尘尽忘,原先所作所为,便不去关心。虽然单致远先前隐晦提过,开阳恶名在外,神憎鬼厌,万民避之唯恐不及。
直至眼下,他仿佛才明白了神憎鬼厌四字的含义。
尽管如此,这玄衫的剑仙却依旧语调也未曾变换半分,“吾乃兵革之神开阳。”
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却并非如此。开阳此言,有若巨岩重重砸进池塘,将池中堵得严严实实,连半点浪花也翻不出来。
大厅中气氛,便更沉郁几分。仿佛泰山压顶一般,七分畏惧,两分惊慌,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厌恶。
单致远顺着雕有蟠桃莲花纹的松木椅窜到椅背上,向四周看去,就连最初遇到的钟大力等人,后来死心塌地敬仰冷剑仙,如今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
祸星现,天下乱。
如今岂非正是天下大乱?
传说根深蒂固,影响深远,也难怪众人要将这乱世的责任推到开阳头上。
单致远却不料自己如此快便一语成谶,那些爱慕景仰的目光,果然立马就变了。
眼下这一幕,同他误落幽冥鬼城之时,何其相似。
只是一则年代久远,如今凡界同神界之间早已阶层分明,天神比幽冥城时地位更高出许多,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如那时般怒骂驱赶。
二则,冷剑仙斩妖除魔,善待百姓,种种行为早深入人心,却也叫许多人动摇不已。
故而在震惊与迟疑之中,众人却只是一味屏息静气,不敢做多余动作。
就连那村长亦是身形摇摇欲坠,面无血色,仿佛一眨眼又苍老了二十岁。
玄阳子尚算镇定,又俯身下去,额头贴在地砖上,“玄阳子参见上神,求上神怜悯。百姓如蝼蚁,生存不易,上苍尚有好生之德,如今祸星临世,妖魔作乱……”
单致远越听越是怒火中烧,这言辞竟是将开阳打成了戕害苍生的罪魁祸首。他再按捺不住,蹬腿一跳,便落在开阳肩头,耳朵尾巴竖起老高,细声道:“你这老道,信口开河!开阳可曾害过尔等性命?若非冷剑仙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这乐松村早被妖兽占据,又几人能存活?如今却一叶障目,轻信传言,抹黑恩人……”
怎奈这小松鼠嗓音太过细小,那玄阳子隔得又远,中气十足,声音在大厅中隆隆回荡,将他声音全数掩盖。
那许多人又尽皆垂头跪拜,不曾看见开阳肩头,一只灰褐松鼠上蹦下跳、指手画脚。
单致远怒斥了许久,方才察觉自己演了半天的独角戏,顿时丧气已极,默默坐在开阳宽阔肩头。
头顶却落下一只手掌,轻轻摩挲。
而后景物又在视野里下沉,原是开阳站起身来,向门外行去,一面继续揉搓那小松鼠脑袋,“我带你去寻回肉身。”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自觉分开。
开阳既不解释,也不发怒,只是目空一切,无论修士百姓,无一人能入他眼中。
这些人的善意恶意,厌憎喜爱,本就同他全然无关。
单致远被他如灵宠般轻抚,一时间思绪繁杂,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安坐开阳肩头,离了议事堂。
随即却又有个女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唤道:“上神请留步!”
开阳置若罔闻,身形一晃,便化作剑光遁走。
单致远只来得及回头惊鸿一瞥,见到一个红衣的女修,满脸惆怅,立在黄蒙蒙沙尘之中。
正是乐颐。
半空罡风凛冽,却尽被剑域弹开,单致远依旧安稳坐在开阳肩头,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这数月来,开阳戾气渐消,无数次击杀邪魔,保护无辜黎民。恩深如海,众人有目共睹。如今只为区区一个传言,恩情与信任便土崩瓦解。
这场景只怕比幽冥鬼城更叫人心寒。
千万年中,开阳――勾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守护三界乃勾陈职责,被守护之人却一次次不知好歹。
也难怪四相之中,唯有开阳冰寒面具下藏着暴怒。
单致远悚然一惊,突然醍醐灌顶般开悟了。为何开阳一相被人神畏惧,为何开阳一相同三相截然不同?
只因开阳一相,乃是勾陈的心魔。
愤恨、怨怼、不甘甚至憎恨――
单致远侧头看去,却依旧只看见那神明面容俊逸,面无表情,幽深黑瞳中倒是没了那一丝令人生寒的血色。
终究忍不住,伸出细细小爪轻触开阳面颊,小声道:“为何突然被知晓了身份?莫非……血逝知道了?”
开阳道:“先前不知,今日之后,自然会知晓。”
单致远咬牙,“天庭至今不曾有动静,想来天门仍然封闭。还有谁知道此事?那奸细委实可恶,若被我知晓,决不轻饶。”
开阳微微侧头,扫他一眼,仍是平静道:“如何不轻饶?”
单致远道:“此人刻意在乐松村站稳根基之后放出消息,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不知为何,他竟在开阳语调里听出了些愉悦,“你要为我诛杀那泄露身份的奸细?”
单致远颔首,随即又泄气道:“只是尚需时日,漫说如何追查,我如今这样……”
“那却简单,自裁即可。”
单致远一怔,瞪大一双黑晶鼠眼朝开阳看去,“泄露之人……是我?”
开阳道:“正是。”
最初是单致远千叮万嘱,叫开阳不要自报身份。彼时开阳并不放在心上,便随他所言行事。
待乐颐将单致远封入这松鼠肉身之后,数次肆无忌惮唤他开阳,只怕早被人听见了。
若说同名,这天下又有谁胆敢假冒祸星开阳之名?
开阳眼中不无讽刺,又听那聒噪松鼠再度开口,期期艾艾道:“既、既然如此,为何,要助我寻回肉身?”
“不过从心所欲罢了。”开阳不肯明讲,在乐松村那片寂静之中,松鼠尖细嗓音,一味维护的情景,竟是依稀有些熟悉。
又过了半个时辰,祸星之神遥遥停在青空,注视不远处高耸巍峨的城门,正是万渡城。
万渡城门口严阵以待,零零落落在接纳百姓入城。
万渡城守备严密,入城条件极为严苛。故而每日投奔的人极为稀少,而守城士兵亦是引以为豪,就连眼神里都带有些许睥睨。行动上却是谦恭有礼,不出半点差错。足见这万渡城关氏一族对下属训练有素。
此时众守卫却被城门外新出现的一人给镇住了。
那男子玄衣长发,身形挺拔,却神色冰冷,剑意凶猛巍然,分明闲庭信步地走来,却仿佛一头巨大猛兽正沉沉靠近,无端端令众人胆寒。
靠得近了,众守卫才发现,那男子肩头上却立着一头小巧玲珑,憨态可掬的松鼠。眼神清亮,蓬松大尾巴高高扬起,正随那剑修步伐左右晃动。
骇人煞气仿佛瞬间减弱,一名守卫松口气,上前两步,抱拳道:“敢问这位仙长,是否要入城?”
那剑修正是开阳,嗓音冷淡沉静道:“正是。”
守卫头领便取出一块墨玉砖,恭敬道:“请仙长测一测实力。”
开阳眉心微微皱起,单致远察觉到他不悦,急忙弯下腿,在开阳耳边细声开解。开阳方才抬手,放在那墨玉砖上。
刹那间,整块玉砖化作透明,金光暴涨,随即几声清脆崩裂声中,玉砖化作了齑粉。
守卫头领同其余守卫脸色剧变,这墨玉砖能测至元婴巅峰的修为,竟轻易碎裂,这位剑修的修为只怕已在化神。
守卫头领双手奉上入城玉符,恭敬道:“得仙长相助,我万渡城如虎添翼,绝不叫妖魔得逞!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开阳才欲开口,单致远便抢先道:“他――我家主人名讳叫单致远。”
开阳只看他一眼,并未反驳,收了入城玉符,便往大门内行去。
有这样的大能前来投奔,众守卫不敢怠慢,早有人去知会了城主。
万渡城中,行人比宗派大会时更为拥挤,却处处安静,并无往日的繁荣热闹。
单致远故地重游,情况却早已迥异,连人身也没了,颇有几分再世为人的感触。
开阳顺着中央大道一路前行,沉声问道:“去何处?”
单致远仔细回忆,想起六甲曾提过真仙派如今的驻地,便说了个地址。
开阳便带他行去。
65第六十五章 虚情难掩真意
主干道行人如织,人人行色匆匆,又极为警惕打量四周。
单致远依旧坐在开阳肩头,一面打量四周景色。开阳身形高大,若以单致远平常身高,不过及肩而已。如今立在高处,远望过去便看见大多人头顶,这份滋味分外令他身心舒畅。
单致远一面欣赏,一面尚在烦恼如何寻个借口,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此时便听见熙熙攘攘人声中传来一声细微猫叫。
开阳亦察觉了,停步转身看去。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正瞪着一双金色瞳孔,眼见开阳转身,向前迈步的前爪便生生僵住,半天落不下去。
随后便小心翼翼往后缩,眼眸却望着松鼠,又不死心叫了一声。
单致远见他耳尖、足见、尾尖皆有一点金色,遂知晓了黑猫身份,急忙一个纵身跳下,却陡然身形一滞,尾根剧痛,竟被开阳半途拦截,提着尾巴拎在手中。
单致远大怒,好在这松鼠身躯轻盈灵活,轻易便扭转身去,抱住开阳手腕狠狠咬住,“放小爷下去!”
开阳脸色一冷,眼中杀气浓烈,朝那黑猫望去。
黑猫悚然,弓起背威胁嘶吼,只是太过幼嫩,却全无半分威慑力。金瞳却依旧望向开阳手掌里握着的松鼠。
一名年轻人急忙跑来,将小黑猫提在手中,歉然一欠身,“这位道友,我家宠物冒犯了,得罪得罪。”
那年轻人正是胡满仓。单致远激动不已,四只爪子一同在开阳手掌里抓挠,细声叫道:“师弟!”
继而身形上浮,被开阳举至面前,“那黑猫骟过,不能□□。改日为你挑个合适的。”
单致远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开阳竟将他完全当做了灵宠,以为他同黑猫看对眼了。
奇耻大辱!
单致远狠狠将他手指咬得出血,方才压低了嗓音,恨声道:“那是我师弟!快同他回去!”
胡满仓未曾听见那一人一鼠窃窃私语,只见怀里黑猫一直挣扎,执着望向那松鼠,却也是心领神会,便上前一步,“在下姓胡,乃真仙派门下,在下这灵宠同道友的灵宠一见如故,不如请道友前往鄙门府上盘桓几日?”
落在旁的行人眼里,便只当这不过是灵宠之间一场偶遇。如今正值灵宠思春季,只要主人愿意,送两只去□□一场,说不得能结下善缘。
故而只是笑笑,并不作他想。
开阳听闻了真仙派三字,便略略颔首:“带路。”
胡满仓怀抱阿桃,忙领开阳往前转过街角,又行了半刻,便抵达了一座宅院。
待进了一间侧房,胡满仓方才谨慎打量四周,而后小心放下阿桃,视线在开阳同松鼠之间游弋,迟疑唤道:“师兄?”
阿桃方才在他手中写了个单字,故而他才会做如此猜测,虽然出人意料,但夺舍之举,于修士而言却并不罕见。只是夺了舍,莫非连气势也会大变?
这位剑修委实有些冷冽肃杀,叫人不敢靠近。若非他豢养的灵宠如此讨人欢喜,胡满仓也不敢同他搭话。
悬在开阳掌中的松鼠立时细声应道:“我在,师弟!”
胡满仓才欲激动扑上前,看清楚是松鼠应声后,却不由止住脚步,惊道:“师兄,你怎的变成松鼠了?”
单致远叹气,“此时说来话长,暂且放在一边,叫六……阿桃过来。”
胡满仓见阿桃躲在对面椅子脚下面,目不转睛盯着松鼠,却又畏惧开阳气势,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便干脆弯腰,将它捞出来,往开阳面前一送,方才道:“敢问这位道友……”
开阳道:“我名唤开阳。”
胡满仓自然也知晓祸星之名,一个哆嗦,后退几步,阿桃顺势掉在地上,依旧一副又想靠近又胆怯的模样。
单致远见状皱眉,只得对胡满仓道:“我肉身被夺了,若要寻回尚需借这位之力。满仓,此事先不要告诉师父,你先出去。”
胡满仓虽然满心疑惑,见单致远下令,才要应声,突然又疑惑道:“你当真是单致远师兄?”
单致远道:“我八岁那年认识你时,你偷了王应全家两只珍珠白雉鸡,在降龙岭后山做叫花鸡,为了封口,送了我一只。”
胡满仓大惊,又听单致远继续道:“十岁那年,徐阁主一位小妾最爱的蓝璃鸟尾羽被拔光……”
“我信你是师兄了!二位自便,我去去就来!”胡满仓惊慌不已,想要去捂住那松鼠喋喋不休的嘴,却又不敢靠近开阳,大吼一声,忙忙慌慌夺门而出。
开阳目送那修士慌张逃窜的背影,若有所思挑眉,“不过拔了几根尾羽,他为何要逃走?”
单致远咳嗽一声,道:“怕我回去告发。”
真仙派早已离了群仙坊,何况如今初露头角,跻身修仙界,又何必惧怕一个乾坤阁?
胡满仓所怕的,实则是单致远将其中根由讲了出来。他之所以偷拔蓝璃尾羽,仍旧是为了送给单致远做封口费。这一次,是被单致远发现他尿床了……
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这些事单致远自然能为他保密,便为他保密。
开阳也不多问,而是看向那只小黑猫,“你寻这小畜生究竟有何意图?”
单致远方才想起来,在他手中继续挣扎,“且先将我放开,只有它知道我肉身所在,和夺回之法。”
开阳方才将它松开,便见那体型相似的一只松鼠、一只黑猫,坐在圆桌上开起了小会。
黑猫一直不发人声,令单致远心头生了疑惑,便先问了一句:“你究竟是阿桃,还是六甲?”
黑猫坐在后腿上,挺起胸膛,竖直尾巴,抬起右爪傲慢拨弄下耳下柔顺短毛。
单致远边猜边问:“阿桃?”
黑猫恼怒瞪他,一味摇头,单致远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又问:“原来是六甲?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六甲耳朵尾巴顿时耷拉下来,往桌上无力一趴,放松四肢作垂死状。
单致远继续连猜带蒙,“莫非肚子饿了?胡满仓怎的不把你喂饱?我有松子,不若分你一半。”
六甲闻言,尾尖微微一颤,先前不过两分垂死,如今却有八分想死。
开阳道:“这黑猫法力不足。禽畜若要口吐人言,乃极耗法力的举动。”
六甲心怀感激,他虽察觉这开阳有些不同以往,怎奈口不能言,又无力施展灵言之术,心神感应之法,只好忍住了不多追问。
他确是法力不足,神魂渐渐衰弱。
武官同文官不同,因其为战斗而生,维持神魂所耗法力比文官多出数十倍。他依附在阿桃身上已是极为幸运,拖延了这许久,还支撑他做了许多事。如今却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敢继续留在山中监视血逝,唯恐露了行藏,只得回转了真仙派中。
如今见了开阳同单致远,便精神一振,指望有点转机。
单致远沉思,六甲若是再不回天庭,恐要耗尽法力,折在这里。
这位星官是勾陈座下得力干将,奉命指点剑法,对他多有照拂,又掌握了血逝行踪,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但如今天门锁闭,勾陈至今毫无动静,只怕是有大麻烦。
那小松鼠眉头紧皱,突然灵机一动,“有一处三界夹缝,名叫天方圣域,灵力充裕,或许能补你法力。”
他忆起麒麟和那双修之法,耳根微微发热,如若不行,还能问问天方老祖,设法再入天庭,同勾陈联络上。
如今他被禁锢,但六甲能去也未可知。
便将天方圣域之事细细解释一番,又叮嘱道:“天方老祖嘴硬心软,最是仁厚,你好生哄哄他,便肯帮你忙。”
六甲坐起身来,激动得一身毛根根竖直,单致远被他金色眼瞳满怀期待一望,不由心虚道:“且先试试……未必能行。”
随即念了法诀,面前出现一团小小雾气,单致远道:“小心行事。”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条黑影,黑猫已跃入雾中,失去了踪影。
单致远心念一动,也想要迈入雾中,谁知才行了两步,便被那雾气挡在外面,满是排斥抗拒,不容他入内。
眼见那入口渐渐淡化消散,单致远只得作罢,消沉趴在桌上。
随即后颈轻轻压下一道玄黑剑影,冷气轻易刺入皮毛之中,令这小松鼠全身僵硬。
头顶是开阳肃杀嗓音:“你要去哪里?”
单致远不敢动弹,紧闭双眼,大尾巴垂在两腿中间,“不过作个尝试,哪里也不去。”
开阳方才收了剑,将他拎在手中,“甚好。”
单致远死里逃生,吓得三魂七魄都窜出了松鼠躯壳,待开阳将他攥在手中时,通身都在瑟瑟发抖,连毛皮光泽也暗淡了几分。
开阳垂目看那小东西在手中抖得不停,心中又生出些疑惑。
天帝如今即被封魂,刀剑能伤,再有法术加持,将他神魂俱灭也是轻而易举。
他却再不愿下手。
过了几日,开阳在后院中练剑时,半空一条裂痕张开,灵力喷涌,白烟滚滚,又自其中滚出一个庞大黑影来。
那黑影轰然掉下,将院中的石桌砸成了碎块。
单致远猝不及防,正被那黑影砸中,埋在碎石堆下面,有若巨山压顶。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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