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十八章 谁是猎杀者
皇帝和高大伴走进长安北郊的採石场。
採石场外已是初夏的味道,阳关晒在那些金吾卫的身上,晒得他们的衣甲有些微微的发烫,採石场里残缺的山体的阴影里,却有著异样的风声在呼啸,那些山体和土壤接触的角落里,不断散发著阴冷的味道。
採石场的深处,有一片碑林。
这些石碑上没有诗句,没有名字。
这片无字碑林之中,站著一名五十余岁的布衣男子,头髮已然白。
他样貌普通,也没有散发任何特殊的气机,看著皇帝过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著皇帝,平静的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李氏机要处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原本都可以出现在史册上,但他们连名字都不要,就是为了要让人知道规矩。”
皇帝笑了笑,道:“如果李氏机要处自己意见都不能统一,那到这代也就废了。”
这名布衣男子点了点头,道:“李氏机要处还会是李氏机要处,但你若是保不住扶风郡,便让太子试试。”
皇帝笑了笑,道:“裴国公平扶风郡之日,我下詔废太子。”
这名布衣男子很乾脆的点了点头。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些无字的石碑上,莫名的嘆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要把力气耗在和自己人斗上面?”
那布衣男子朝著碑林后方走去,听闻此言,回过头来,道:“夏商以来,外面的敌人都不如家里的人厉害,歷朝歷代,十分力气都是七八分用在內斗上面,这也是自然大道,没什么好感慨的。”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应。
……
林地里响起数声怪异的鸽哨声。
不远处的天空之中,有一只信鸽朝著这片林地落了下来。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修行者朝著这只信鸽伸出了手。
信鸽优雅的落在他的手上。
然而就在这名蒙面修行者打开信鸽脚上那小竹管的剎那,一只有著褐色和黄色斑纹的蛊虫钻了出来,落在他的手上,轻易的撕裂了他的肌肤,钻进了血肉之中。
轰!
林地里响起雷鸣。
这名蒙面修行者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大量的真气他的身体各处朝著他这只手掌聚集,强大的力量瞬间將这只信鸽震成了一团血雾,他的手掌都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然而这只蛊虫却似乎瞬间消融在他的血脉之中,死亡瞬间来临,让这名蒙面修行者在这股真气爆发之后便瞬间断绝了生机,如同一截被伐倒的树木狠狠坠倒在地。
这名蒙面修行者裸露在外的肌肤出现了一层黄气,但这层黄气很快消散,这名蒙面修行者除了手上的伤口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眉县至午井镇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进著。
前方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匹快马。
马上的骑者文士装束,年轻,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文弱书生。
他骑著马直衝过来,到第二辆马车前才停住。
祁连苍兰就在这第二辆马车之中。
她掀开车门帘,虽然在车厢之中哪怕闭目养神的时候都一脸阴霾,但看清这名文弱书生的时候,她眼中还是有些惊喜,“洪三郎,你怎么来了?”
这名文弱书生叫做洪若夕,是洪南仁的第三子,洪南仁也是郑竹旧部,分管漕运。
洪若夕看著祁连苍兰,却是没有任何欣喜之情,他两个眼皮都狂跳,道:“午井镇至城关镇之间,我们已经失去和盛將军所有暗鷂的联繫。”
祁连苍兰一愣,瞬间大怒,“盛英竟敢戏弄我?”
洪若夕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恐怕不是盛將军的问题。段家镇和法门镇之间的暗鷂没有出问题。”
祁连苍兰呼吸一顿,她脸上的杀气瞬间消隱,“你的意思是这些暗鷂出了意外?”
洪若夕点了点头,“恐是如此。”
祁连苍兰厉声道,“常斋客!联络沿途驻点,看看他们之间信鸽传递有无问题。”
后方一辆马车之中,有人应声,隨即响起羽翼扑动的声音,数只白隼瞬间飞向高空。
祁连苍兰这行人继续朝著午井镇前行,在她的计算之中,她先前派出的那名修行者会率骑军在城关镇后方各条道路布控,而杀死她弟弟的这批修行者,行进起来原本就不走官道,等到她感到城关镇的时候,这些人可能已经和某些骑军起衝突,到时候她便会在城关镇附近拋开天罗地网。
然而再往前行进了半个时辰,午井镇都已经近在眼前,午井镇和城关镇之间的各联络点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回復,就连她的那些白隼都没有回来。
反倒是段家镇方面有飞鸽传信,说是她的乾弟弟和她娘的家里人全部被人掳走。
而且掳走那些人的人还留下了一根碧玉笛,说是她弟弟留给她的东西。还说祁连苍兰以前不是喜欢拿了人家家里人要挟人么,现在也让她尝尝这样的滋味。
这样的急报送至祁连苍兰所在的车厢之中,车厢之中数个呼吸之后就响起了愤怒的厉喝声,“常斋客,你和陈药师去段家镇!设法传消息给盛英,说他的这些暗鷂都是废物!被人全部端了都不知道。黄煌!你去见尉迟典的部下韩青山,让他给你三百快骑,若是他不肯,你告诉他,我过去就直接杀了他。你带三百快骑,搜索段家镇周遭痕跡!”
这三名修行者刚刚离开不久,又有段家镇方面的飞鸽落来。
此次飞鸽传信带来的消息是,掳走她乾弟弟和她娘家里人的人令人告知她,让她有种自己去找他,若是让他发现军队围剿,他每隔盏茶时间就杀一个人。
祁连苍兰下了马车。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这是在扶风郡。
她是猎杀者。
她不仅拥有很多的修行者,而且当她发起疯来的时候,可以轻易调动沿途的任何一支军队,除了盛英亲自统御的那些人。
然而此时她面对的这个对手,却似乎反而將她视为了猎物。
她內心无法忍受。
“下车。”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无比冰寒的声音下令道,“所有人换快马,跟我走。”
……
阳光照著湖畔的树林,微风吹拂著湖面,湖边的浪发出轻微的响声。
顾留白躺在一张行军软垫上,上官昭仪和沈若若坐在他身旁,一左一右的帮他揉著脑门。
这哪像在逃避追杀?
简直都舒服死了。
不过连番动用神通,对精神的损耗的確很大,到了这时候,他脑门里面还有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觉,似乎还有一层隱隱的雾气,在妨碍他思索。
在他左侧,湖畔有几株已经枯死的柳树。
这些柳树周围又停了几辆马车,马车上都堆著乾草,乾柴。
马车聚集在一起,中央有十几个人坐在一堆乾柴上,虽然醒著,也不见绳索,但就是无法动弹,眼神无比恐惧,张著嘴也发不出声音。
顾留白从来没有被对手牵著鼻子走的习惯,原本他的目標只是尉迟典、盛英之流,但听过周天霞和卢晨行的话语之后,他便敏锐的意识到一点,这祁连苍兰和那高丽道人有著很深的联繫,她虽然出身於一个二流修行地,然而她此时的地位,却像是扶风郡最强的修行地的宗主。
郑竹死后,这个和盛英相看生厌的女子,却掌握著扶风郡最多的修行者资源。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女的很恶。
她做事情不择手段。
她为了能够逼一个逃掉的人回来和她拼命,她甚至將这个人的所有亲友,包括教这个小时候读书的私塾老师的一家都绑了起来,架在火堆上烧烤。
他很喜欢这种对手。
因为这样他不择手段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而且无论是她的什么乾弟弟也好,她母亲家里的这些人也好,都有绝对该死的理由。
这些人在过往似乎只是鱼肉一些外乡人,然而从去年冬里到现在,已经暗中將不少人当成细作宰了,为的就是这些人身上的钱財。
那些人眼神里的恐惧越多,他就越享受这种时刻。
一只紫色的小貂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
这只貂似乎只是来湖边寻觅吃食的,然而顾留白却敏锐的感知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坐起身来,看著那只紫色小貂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