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七章 战略
大雨落在身上,驱散了暑气,神清气爽,陈玄烈心中反而镇定多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秦宗权绝不可能成为盟友,朱温一定是死敌。
这两点绝不会变。
人最怕的不是敌人多,而是对敌人充满幻想。
返回大营,冒着暴雨,立即拔营起寨。
黄巢覆灭,新一轮的挑战迎面而来,陈玄烈非但没觉得沮丧疲倦,反而充满了斗志。
忠武军如今也算兵强马壮,不惧任何人任何势力!
两日急行军,返回长社,陈玄烈倒头大睡了一觉。
起来时神清气爽,漱洗之后,吃了些东西,陈玄濬却找上门来,一脸愧色,“兄长,田从异……不见踪迹……”
“能从你们听子都手上消失,这人倒有几分本事。”
上一次提刀威胁他,估计吓破了胆,他留在忠武,不过是个空架子,没人认他。
陈玄濬目光一闪,“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田从异与朝廷派来的细作接触后,在他们的协助下,才消失的……”
“嗯?”陈玄烈一愣,顿时想起那封密信。
朝廷的手也伸过来了?
“崔安潜在我们严密保护之中,定然不会出了差池,兄长放心。”
“那就行了,田从异走了也好,免得逼咱们动手,损了皇帝的颜面。”
杀一个监军,可大可小,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眼下与朱温、秦宗权大战在即,不求朝廷协助,但至少不能让朝廷屁股完全坐在朱温那边……
“唯,小弟定加强长社防护,务必将各方细作搜出。”
“这本就是你听子都的职责,去吧。”陈玄烈起身,没再啰嗦,让人召集诸将军议。
陈玄濬自己退下了。
如今忠武节堂打理的极为气派,正堂悬着一副猛虎画像,蛰耳弥首,将击未击,虎目中聚着一团杀气,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正位软榻上,铺着一张虎皮。
左右兰锜上放着骨朵、横刀、大剑、长槊、陌刀、弓弩等兵器。
堂中一面一人高的屏风,上绘忠武军及周边藩镇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墙角立着一樽鎏金卧龟莲纹五足香炉,一团青烟袅袅升起,幽香沁人。
陈玄烈坐在虎皮软榻上,扫视一众忠武将吏,“许州北有朱温,东有赵犨,南有秦宗权,诸位今日议议,今后如何行事。”
左首周庠,其次王师侃,右首尚让,其次符存。
按资历和功绩,应该李师泰、华洪、许德勋居上,不过三人一在邓州,一在唐州,一在郾城。
尚让贡献了四千骑兵,五千步卒,还带回几十车钱帛,为了展示大度,特意将他供起来。
堂中济济一百三十余人,该来的都来了,连葛从周也被尚让说服,加入军议之中,但暂时没有席位,站在人后。
王家的几个青年才俊来了一个王湛,其他人都被调往了汝邓二州。
“秦宗权继黄巢而起,蔡州在我腹心之间,其害远在宣武之上,当早图之。”周庠率先发言。
符存道:“秦宗权今非昔比,挟草贼七万之众,又招纳溃军,实力暴涨,我军若是与其死战,则是两败俱伤之局,便宜了朱温。”
秦宗权高举草贼大旗,实力必然膨胀。
唐末历史上最凶恶最凶残的“蔡贼”呼之欲出。
田师侃粗着嗓门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此次围剿黄巢,我们前后俘虏不下八万之众,都是青壮,只需五郎一声令下,唾手可得十万大军。”
他的话立即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就是,我忠武兵强马壮,还怕他区区秦宗权?”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众人唾沫星子直飞,一个比一个兴奋。
却没想到十万大军的训练和编制不是旬日就可完成的,如黄巢那般的乌合之众,还不如不要。
周庠一盆冷水泼下,“十万大军,粮草从何而来?军械从何而来?这两年各地大旱,收成普遍减少,我军一出兵,动辄就是一年半载,府库早已空虚,若非今年邓州输送十一万石粮,许州早就断粮了,如今又养了一支骑兵……”
忠武军吸纳了八万多俘虏,粮食压力大增。
没有吃的,问题更加严重。
总不能像黄巢和秦宗权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是以,忠武当下之要务,乃是休养生息,而非穷兵黩武。”周庠声望高,辈分老,说话有分量。
堂中立即安静下来,默不作声。
田师侃梗着脖子,“他黄巢秦宗权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放肆!”陈玄烈叱了一声。
有些底线不能松,不然跟黄巢、秦宗权、李罕之有何区别?
再说也还没到那一步。
张居言牒文上几次提到,他已修复邓州所有良田,只要熬过今年,一个邓州就能养活全忠武军,再熬一年,府库便有存余,届时不再有乏粮之忧……
不过问题正在于这两年。
秦宗权继承黄巢遗风,不缺粮食……
两年之后,宣武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以现在局势,秦宗权想要壮大,就一定会攻打盖在他头顶上的忠武。
忠武对蔡州的威胁,如同现在宣武对许州的威胁,都是半包围……
朱温完全可以苟在后面,坐山观虎头,积蓄实力,等待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渔翁得利。
宣武的地缘优势太大,沟通运河,俯视忠武。
元和年间,唐宪宗平定境内各处藩镇作乱,重新设置天下藩镇,是为元和四十八镇,采取层层依托,同时层层制衡的布局,让每个藩镇都有地缘短板,避免一家独大。
宣武的背后同样有天平和感化制约……
“再有出此言者,军法处置!”陈玄烈板着脸。
历史上,黄巢、秦宗权以人为粮,穷凶极恶,最后还不是覆灭了?
“属下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符存拱手而出。
“既然是议事,可畅所欲言!”陈玄烈正了正身子。
符存走到堂中,指着许州道:“属下之见,放弃许州,引秦宗权北上,与朱温、赵犨相争,我军重心则放在经营邓州!”
此言如一记惊雷轰在节堂之中,陈玄烈瞳孔猛地收缩……
北面。
几日之间,宣武、天平、感化、沙陀诸军就在王满渡再度大破草贼,斩杀近万人。
李克用穷追不舍,在封丘追上,杀敌两千余众,但仍旧没能留下黄巢。
黄巢聚集千余人马逃往兖州。
李克用身边只剩下五百余骑,人困马乏,粮草断绝。
“这黄巢莫非生了羽翼,竟屡次逃过我等追杀……”李克用累的气喘吁吁,连续数日追杀,蓬头垢面,饥肠辘辘,颇为狼狈。
监军使陈景思道:“草贼流窜天下,最擅逃命……如今我军依然疲困,不如……”
“不行,唯有拿下黄巢人头,方可向朝廷索要昭义!”李克用不喝酒的时候,头脑十分清晰。
昭义是河东的门户,也是进入河北的大门,沙陀未来的扩张方向就在河北。
这是谋主盖寓为他谋划的战略,得河北者,便可大出天下,天下皆在沙陀铁骑兵锋之间!
不过这两年,沙陀军攻打昭义军并不顺利,屡次兵败受挫,只拿下了一个潞州,邢、洺、磁等重镇还在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手中。
此外,李克用父子如今独霸河东道,一个“司空”虚衔显然无法满足需求,河东军中遍地尚书、侍郎,离“司空”也不远。
李克用至少需要一个郡王头衔,才能压住手下的骄兵悍将。
陈景思道:“那就只能先退回汴州,向朱温索要些补给,继续追杀。”
朱温好歹也是并肩而战的盟友,与河东必无利益冲突,借些粮草问题不大,之前几次相处,朱温都客客气气,刻意巴结,陈景思印象不错。
“唔,那就先退回汴州,借些战马和粮草。”李克用也没太在意,只要能取下黄巢头颅,去汴州休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