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章 上源驿
在大唐国力强盛时,汴州的地位并不怎么重要。
坐落在运河上枢纽城市非常多,汴州只是其中一座。
江淮钱粮自江南运河至泗州,再经通济渠进入洛阳,由洛阳之西的广通渠抵达关中。
但随着大唐定都关中,人口繁盛,关中环境破坏严重,黄河每年挟大量泥沙堵塞广通渠等运河,大唐强盛时,尚有人力物力疏浚,但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江河日下,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自然无力疏浚。
是以江淮钱粮只能抵达汴州,再转陆路进入洛阳和长安。
在中晚唐西衰东盛的大环境下,作为物资钱粮中转之地的汴州想不发达都不行。
即便遭受了黄巢之乱,汴州城内依旧有大量富商巨贾,天下再乱,生意总还是有人做的。
朱温一入汴州,就争取到这些富商巨贾的支持,收最大的富户李让为义子,改名朱友让,笼络住了汴州人心。
今夜的汴州尤其热闹。
上源驿前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宣武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来了。
原因无他,朱温热情款待李克用。
地缘上,河东跟宣武没任何冲突,李克用为人豪爽,有求必应,朱温跟他搞好关系,别的不说,战马来源地就有了,遇上难处,招呼一声,沙陀骑兵就来了。
刚将李克用送到馆驿,通赞官寇彦卿就寻了上来,“节帅,有一人自称朝廷密使求见。”
“朝廷密使?”朱温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此人名叫田从异,据他所言,有天子口谕……”
“哦?”朱温神色一动,弄得如此神秘,必有大事……
半个时辰后,宴会正式召开。
只是朱温脸上蒙着一层阴霾,谈笑间有些不自然,不过礼数还是敬到了,舞姬无不貌美如花,腰肢扭动,笑颜如花,风情万种。
案几盛放的也全是美味珍馐,连朱温都没吃过几次。
甚至用的器皿都精美华贵,足见对李克用的重视。
席间,朱温亲自为李克用斟酒,“梁田陂一战,司空大展神威,收复长安,屡破草贼,军威赫赫,天下无人不知,全忠久仰司空威名,今日方才一见,足慰平生。”
李克用一脸得意之色,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倒,“在梁田陂,若非我沙陀铁骑出手,汝焉有今日?”
一句话就令堂中气氛转冷。
彼时霍存、张归霸等人皆为草贼,不少手足兄弟倒在沙陀人的铁蹄之下。
而且梁田陂一战,若非朱温率先出手,血战在前,伤亡惨重,李克用只是出来捡便宜而已。
“哼!”朱珍火爆脾气,当场脸色一变。
朱温连忙眼神制止,脸上笑容僵硬了许多,只是敬酒。
李克用提着酒壶,走到堂中,一把拉住一名舞姬,哈哈大笑,“宣武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姬妾颇合吾之心意。”
开口第二句话,又得罪了一群人……
正常状况下,李克用并非如此无礼之人,只是陈州一战,宣武军按兵不动,坐视沙陀军被围困,事后,又争抢黄巢财货和女人。
李克用心中本就憋着气,几杯酒下肚,也就肆无忌惮了。
另一大原因则是,朱温认王重荣为舅父,王重荣与李克用是儿女亲家,也就是说朱温比李克用晚一辈……
堂中宣武军将全都放下了酒杯,脸色阴沉。
李克用不仅公然蔑视朱温,连宣武军也带上了。
一旁的陈景思擦了一把汗,“司空多喝了几杯,无心之言,还望节帅莫要见怪。”
“陈监军言重了,司空能来汴州,是我等之幸事。”朱温满脸笑意,频频敬酒,一挥手,丝竹管弦之声再起,缓解了堂中紧绷的气氛。
李克用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又喝的酩酊大醉。
宴会结束,李克用诸将皆去,杨彦洪、朱珍、霍存、张归霸、丁会诸将皆留,一动不动的望着朱温。
朱温也静静的望着众人。
杨彦洪道:“李克用不过边鄙小儿,一朝得势,视我等如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珍怒道:“沙陀辱我等太甚,不报此仇,恐为天下人笑!”
“动手。”朱温平静的下令。
李克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蔑视他,若不动手,别说天下人笑,只怕宣武军今后都看不起他。
“领命!”众人大喜。
急调五百精锐包围馆驿,当夜放起大火,宣武军趁乱杀入其中,李克用的五百沙陀铁骑连日追杀黄巢,人困马乏,又处于醉酒之中,全无防备,措手不及之下,一个个被宣武军砍翻在地。
但沙陀兵容易对付,沙陀大将骁勇非常,薛志勤持弓、史敬思持大枪,率十余军将堵住驿馆大门。
宣武军竟一时奈何不得。
史敬思一杆大枪,身先士卒,神威凛凛,与薛志勤的弓箭配合,射杀数十人。
“三郎!”薛志勤大吼连连。
李克用这才被侍者郭景铢扶出,酒醉未醒。
宣武军围着馆驿纵火,烟火四合,众人退无可退。
陈景思仰天长叹,“我等今日将亡于此也。”
遂提刀冲向宣武军,被乱刀分尸。
这时李克用的酒也醒了,朝着火外痛骂:“朱三,你这卑鄙小人,可与吾决一死战!”
回答他的是一阵阵笑声,和一捆捆的干柴、一桶桶的火油。
火势滔天,热浪滚滚。
李克用的胡子眉毛都被烧焦,薛志勤衣袍上都沾着火星,李嗣源等人也都垂下了兵器,众人相顾无言。
只有史敬思提着长枪站在最前。
“天亡我等于此地也!”李克用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绝望。
眼看众人就要葬身火海,头顶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划破长夜,接着雷鸣滚滚,暴雨骤降,扑灭大火,浓烟四起,遮人耳目。
李克用目瞪口呆,接着便是狂喜,抄起大弓。
“诸位护着三郎杀出去!”史敬思且战且退。
烟雾弥漫,无从辨别方向。
宣武军寻不到李克用等人。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朱温和杨彦洪,站在大雨中,久久不语。
朱温神色低沉,杨彦洪灵机一动,翻身上马,“胡人急必乘马,镇帅如见有乘马者,则当急射之!”
朱温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杨彦洪率百余亲兵策马而去。
越来越多的宣武牙兵汇集而来。
天黑不辨事物,又蒙大雨浓烟,看不见前方。
朱温带着人马循声而去,忽听见马蹄声,雨雾夜色之中一道熟悉身影逐渐显现,“放箭!”
牙兵乱箭齐发,将乘马之人射杀。
走近一看,忽然发现是都知兵马使杨彦洪……
朱温上前,神色越发复杂,“怎、怎会如此?杨将军啊……此乃天意也……”
杨彦洪方才亲口所言:如见有乘马者,则当急射之!
很多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连他的亲信都挑不出毛病来,抱着杨彦洪的尸体痛哭……
这么一闹腾,错过追杀李克用的最佳时机,李克用等人逾城而走,至汴桥,宣武军扼桥而守,众人走投无路,只等硬闯,力战方才渡桥。
宣武军穷追不舍,史敬思一人拒桥而守,与数百宣武牙兵血战。
为李克用等人争得了些许生机。
但宣武军实在太多,史敬思力竭,被宣武军围上,砍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