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土豪
第337章 土豪
庐州城內,刚刚被封为庐州都押牙的刘威意气风发在庐州大营內巡查风纪,本来这种事都是虞候做的,但刘威都已经是庐州军院三號人物了,干起这事来是得心应手。
將最后一批违反军纪的收押后,刘威带著一队保义兵就往子城的刺史衙署方向走。
半个时辰前,赵怀安带著他们背冤和沙陀骑士们抵达到了庐江子城西,然后直接用传符和书印叫开了城门。
毕竟真实的的情况下,地方上是不可能,也不敢出强项的守门吏的,明知道下面就是节度使,外头还下著大雨,你敢不开门?
拿几个钱啊,玩这个命!
所以守门將压根没通知刺史衙署,就带著一眾庐州兵开门迎接节度使。
之后,隨著六百骑士涌入子城,本就不算太大的子城就被保义军给接管了。
而当赵怀安直趋衙署后,还是不出他所料,偌大的衙署除了两三个门子和老吏在值守,衙署各曹一个都不在。
赵怀安气得发笑,但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
连他们刺史都是整日游山玩水的,下面的人还干个屁!
於是赵怀安就这样占了衙署,开始发號施令,先是把子城的那支州兵给拿下,然后再把各曹喊来衙署,这庐州事就能定了。
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轻鬆不少。
而当刘威交完兵进了正堂,就看见节帅正看著庐州的地形图以及那贯穿千里的江防。
掌书记、参军这些大幕僚都坐在旁边不说话,所以刘威也默默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准备坐下。
可刚要坐下,赵怀安就喊话了:
“老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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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威连忙奔了过来,对赵怀安行礼,口呼:
“末將在!”
赵怀安点了点头,先问道:
“军营的州兵拿下了吗?有骚动吗?”
刘威回道:
“回节帅,这些人一见我等保义军,全部束手就擒,没有敢炸刺的。不过本来庐州是有五百牙兵的,但衙署和军营检点后,少了二百人。”
赵怀安不在意,晓得这百人牙兵多半就是陪那位庐州刺史出去游玩了。
看著外头的大雨,赵怀安也对这人佩服。
他摆摆手,忽然问刘威:
“老刘,我素来听庐州兵甲於淮南,当年孙策用之便可鯨吞江东八郡。你庐州人,可晓得现在庐州兵锐否?”
刘威当然晓得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下,便回道:
“回节帅,我庐州土豪眾多,各家都有坞璧,民间廝斗从未停止,地方上爭权夺利,互爭雄长,一次死伤百十人都是等閒。”
“归其原因就是我庐州有两处贼巢,一为巢湖、二便是大別山。这两个地方自古就是好汉啸聚的地方,沿边各家也只能结寨自保,训练武力。”
“所以我庐州兵能打能缠,向以凶狠果锐著称。”
“而且咱们这本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面扫过来,南面推过去,南北双方在这里反覆焦灼,能活下来的不是溃兵就是豪强,都是手里有活的,代代传下来,当然尚武彪悍。”
赵怀安点头,然后接著问道:
“那现在庐州比较厉害的土团、坞璧都有哪些?”
刘威明百节帅的意思,认真回道:
“只以我庐州论,目前有两股厉害的土豪坞璧,都是地方结团守土一方的,战力丝毫不弱於庐州自己的州兵。”
“这两股一个是庐州西乡一带的三山党,一个是庐州和舒州边界的三河党。”
说著,刘威就指著舆图上,给赵怀安介绍:
“这三山即为大別山入我庐州余脉的三座大山,分別是周公山、大潜山、紫蓬山。”
“此三山西距庐州城不过五六十里,三山东西一字排开,每座都是岗峦起伏,森林茂密。”
“因为这三山是庐州一带唯一一片山区,所以犯事的豪强、好汉亡奔的第一步就是去三山躲藏。”
“所以这一片咱们州府向来不能制!”
“倒是这里却有三股土豪却非常有名。”
“他们一个是周公山上的张崇,一个是紫蓬山上的王稔、王綰兄弟,一个是大潜山上的刘长遇,此外周边还有十几股小的土团,这些人各有豪杰,但主要都是以这三家为主。”
赵怀安到时候没想到庐州的土寇武装竟然有这么多。
虽然刘威已经客气的说这些人是三山土豪,可在山里豪,那不就是土匪吗?不打家劫舍,山里才能养几个人?
那边刘威继续说道:
“这三山关係非常复杂,如舒州那边的山棚下山了,他们就会结盟呼应,各保地界。而一旦山棚走了,这些人又会继续火拼廝杀,而且这些都是宗族子弟,父死子承,兄死弟及,盘根错节,可谓我庐州第一弊。”
赵怀安若有所思,问了一句:
“这三股里面,谁名声最差?”
刘威毫不犹豫回道:
“周公山上的张崇,此人是庐州东北的慎县人,在老家犯了事亡奔到了周公山,为人最是狡残,名声最差。”
但赵怀安却听出了另一个意思,反问道:
“这人以外乡人而能在周公山做主,手段应是三股中最厉害的吧!”
刘威点头,的確如此。
他告诉赵怀安,这张崇是贩私盐出身,十八岁时就手刃逼债的土豪,然后投奔到周公山后,一路积功爬上去,最后又火拼了前魁首,最后占了周公山。
此人凶性十足,无所畏惧,打起仗来驍勇异常,所以在三山中隱隱以他为首。
这么说赵怀安就理解了,他示意刘威继续,后者便开始说了另外一股大土豪,也就是三河党。
所谓三河,实际上是合肥西南的三处河流相连的河汉地。
因为地处庐江、庐州、舒城三县交匯,交通便利,上能通大別山,下可渡江过池州,所以陆续成了一处小的货物集散地。
而很显然,能占据这样一处天然仓库和中转地的人自不是简单的。
刘威告诉赵怀安,三河党的核心是王茂礼、王茂昭、王茂章三兄弟。
和三山党有著很强烈山棚色彩不同,三河党的王家三兄弟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土豪,其家世居住三河圩,在整个庐州都是比较有名的势力人家。
主要还是有钱,三兄弟又各个驍勇,据说最小的那个王茂章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当然,刘威也补充了一句,说这种说辞都是江湖好汉们互相抬举名声用的,当不得数,此外,巢湖那边也有数十股水寇,只不过这些人是纯匪,当不得土豪一词。
赵怀安这边差不多了解清楚了,心里大概对庐州的规划有了思考。
他让刘威下去后,便看著舆图上的庐州和西边的舒州。
实际上,他早就发现,要想在长江中段堵住草军的话,真正合適的狙击阵地不应该是庐州,而是更西面的舒州。
舒州有一半是属於大別山山区的,而群山在向长江延伸的时候,又天意地留下了一处狭长的通道。
这使得鄂岳上游之地想要从陆路南下,就只能走这条狭长通道。
这处通道的西端是宿松,东边是桐城,然后其他县都罗布在两间。
如果他可以在舒州布防的话,就可以以宿松为前阵,桐城为二道阵地,庐州为大本营。
这样以山河为防线,將极大的避开自己兵力不足的劣势。
只是现在舒州还属於淮南节度使,即便在寿、庐二州划分给保义军后,舒州已经实质上成了淮南的飞地,但依旧还是属於淮南。
他现在还不能和高撕破脸,悍然出兵进入舒州,那就直接悍跳了,到时候枪打出头鸟,太冤可有什么办法,避开这些,完成在舒州地区的布防呢?又或者就是保守地在庐州本境设置阵地。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这个三河就成了不错的一处防线。
此地三河交匯,庐州的物资和可以隨时从各处调拨此地,而且此地正当在庐州西南,可拒西南之敌。
而之前刘威说的三山也同样如此。
三山是庐州地界唯一的险守之地,本身三山自己就可以作为彼此支援的阵地,而如果和南面的三河,以及东面的庐州放在一起,那又组成了一个大的椅角之阵。
想到这里,赵怀安拿起硃笔在三山和三河都画了一个圈。
就这样,赵怀安依旧在思考,厅內鸦雀无声,只有外头大雨打在屋檐上叮噹作响。
没过多久,外头终於传来了一阵跑步声,却是得到通知的长史郎幼復连蓑衣都没穿,就这样顶著大雨奔来了。
其人一来,拖著一行水渍,就下拜道:
“节帅,死罪啊!下吏死罪!”
郎幼復的声音因急促的奔跑而带著喘息,雨水顺著他湿透的髮髻和官袍下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瞬间积起一小滩水洼,“下官———.下官郎幼復,参见节帅!不知节帅驾到,有失远迎,下官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著,一边就要伏地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赵怀安却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亲兵上前將他扶住。
这郎幼復他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这人就会玩这些虚的。
他也懒得和这人计较,只是淡淡说道:
“郎长史不必多礼。本帅冒雨而来,未曾提前知会,何罪之有?赐座,上薑茶。”
郎幼復被亲兵按在一旁的马扎上,接过一杯热气腾腾的薑茶,双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偷偷抬眼打量著这位节度使,只见赵怀安正低头看著舆图,仿佛刚才那番动静,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雨声,丝毫未能扰动他的心神。
这份沉稳与气度,让郎幼復的心中不由得一凛。
这是他第三次见赵怀安了。
第一次在本道迎的时候,这人不过就是一个靠边功起家。飞扬跋扈、粗鄙不文的武夫。
而到到他前段时间去光州迎接赵怀安的车驾时,这人的气度就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那种威势,要说贵气,比他刺史那正经河南郑家要强得太多了。
但这第三次再见,却看到了赵怀安的沉稳,这是一种运筹惟的气度。
而很显然,这会节帅在思考的正是如何应对草军的东下。
不管怎么说,节帅是真的在为庐州人谋安定,不像某个刺史,这大雨天还不晓得困在哪个山洞呢。
也正是赵怀安的这份公心,这份恪守职责,使得郎幼復早先准备好的一套哭诉州务艰难、请求节帅体谅的言辞,瞬间便咽了回去。
他没说话,可赵怀安却问了。
赵怀安最后看了一眼三河,然后抬头问郎幼復:
“我且问你,庐州刺史郑繁,现在何处?”
郎幼復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问题,正是他最怕被问到的。
他定了定神,硬著头皮答道:
“回—回节帅,郑刺史—他他前日听闻巢湖紫微洞一带山盛开,景色宜人,便——
便带著一眾宾客隨从,前去游览了。”
“游览?”
赵怀安终於抬起了头,讥讽道:
“如今草军已近安州,兵锋隨时可能东指,庐州作为江淮咽喉,不思整顿城防,安抚民心,你家刺史倒还有这份閒情逸致去游山玩水?”
“节帅恕罪!”
郎幼復“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额头抵著冰凉的地面:
“郑刺史—.—他——.他风流人士,素来洒脱不羈,非是下官等人所能劝諫。下官—.下官也曾多次进言,奈何”
“行了。”
“他是风流人物?能解名倒悬者,才是真风流!”
赵怀安打断了他,忽然將案几上的一帐册丟了过来,厉声道:
“他的事,我稍后再与他算。我再问你,我幕僚清点庐州武库,册上所载,州兵应有甲千领,弓弩两千张。为何点下来的库存,少了一半?那些兵甲,都去了哪里?”
这就是突袭衙署的好处,直接將庐州的底都给摸了,一番查下来,谁能没罪?
果然,听到这事,郎幼復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支支吾吾:
“这—这个—
然后赵怀安猛地一拍桌案,声如炸雷!
“说!”
整个正堂內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颤。
堂下侍立的刘威等人,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目光森然地盯著郎幼復。
只一瞬间,郎幼復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衝垮。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隱瞒,竹筒倒豆子般地全都招了:
“是..是严军判!
“他——是他將库中的兵甲,私下里卖给了卖给了三山和三河的那些土豪!他说.他说刺史不管事,出了事指望不上,比如將兵家给咱们州內豪杰,以备不时之需。”
赵怀安听了哈哈大笑,讥讽道:
“好一个结交豪杰!”
“拿朝廷的兵甲,去资助山中的土寇!你们这个严军判,好大的胆子!”
他站起身,在堂中来回步,忽然扭头问道:
“郎长史,你家郑刺史对此事难道就一无所知吗?还是说,他也从中分了一杯羹?”
赵怀安的眼神死死盯著郎幼復。
郎幼復的额头全湿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他晓得赵怀安是什么意思。
可——·
最后郎幼復还是顶住了赵怀安的压力,咬牙道:
“刺史他不理会庶务,更多的还是走访江河山水,要不就和名剎大观的和尚道士们谈经谈玄,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些事的。”
第一次,郎幼復当著赵怀安的面,將话说完整了。
赵怀安倒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软蛋郎幼復竟然硬了一把。
想了想,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再次坐回去,沉声说道:
“起来吧!”
“无论如何你作为长史,库內发生这样的事,至少也有个瞒报之罪。我给你一个將功补过的机会。”
郎幼復如蒙大赦,连连下拜:
“请节帅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赵怀安伸出手指:
“你现在立刻以全城所有曹官、吏员的民意,写一份驱逐郑繁的文书,细说他在任种种,最后让全体庐州文武在文上签字。”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你给我一份名单。我要知道,庐州城內,有哪些士绅、豪商,是平日里与那些山中土寇,巢湖水匪、本地土豪往来密切的。我要他们的名字,地址,关係,越详细越好。”
此时郎幼復的脸已经僵了,这一个两个都是要他造上头的反,自绝於本州豪势啊!
最后,赵怀安手指著郎幼復,笑道:
“至於这最后,自然就是恭喜你郎长史暂为庐州刺史,等我匯报了朝廷,为你请下任书告身。
至於现在,你就先把庐州的事管起来。”
郎幼復又喜又惧,刚要抬头,看到赵怀安的眼神,於是,吐出嘴里的话已是:
“下吏谢节帅简拔之恩,必效犬马之劳!”
此刻,郎幼復心中没有一丝对抗赵怀安的勇气,这位年轻的节帅,手段是何等的雷厉风行!
只是一个上午,庐州就被此人拿在了手上。
和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人,他做什么对呢?
於是,郎幼復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领命,找来笔墨纸砚,当场就开始草擬文书。
別说,笔桿子上,郎幼復颇有功夫,很快数百字的文书就这样写好。
就在他继续准备写本地豪势的情况时,衙署外传来一阵喧譁。
外头一名背鬼匆匆走入,稟报:
“启稟节帅,那庐州刺史回来了。”
听了这话,郎幼復“啊”了一声,笔尖的墨水都滴在了纸上,染出了一晕。
赵怀安看了他一眼,哼道:
“继续写!”
隨后便笑著对背鬼道:
“可以,来得倒是正好,让咱们这位拔山刺史进来吧!”
“这老头几次没见到过,正要对他下狠手,这人就露出来了。这帮世家子的风流我没看到,这狗鼻子的厉害倒是见识到。”
於是,赵怀安就这样穿著铁鎧,披著文武袖,喝著茶,坐在庐州刺史的衙署厅,等庐州刺史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