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鄂州
第352章 鄂州
时间进入七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但鄂州战事却一点没有因为炎热而停止,反而越发火热,愈发焦躁。
这焦躁之人就包括此时正驻兵於汉水上游襄阳的王鐸。
作为门下而为方面都统,王鐸的压力实际上是要比前任的崔安潜要大太多了。
毕竟此时他手握的兵力和负责的战区远远不是崔安潜能比的,而有大权力自然就有大期待。
再且说了,朝廷为何让门下到前线?不还是希望这些与国同休的公族们能激发天良用心国事?
所以王鐸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急忙调度诸藩军,妄图集中兵力,南下与草军会战於鄂州。
对於王鐸这样的文臣出身的统帅实际上更激进,更渴望以会战的形式毕全功於一役。
於是他先后做如下部属。
一个是令麾下忠武军將张贯带领八千忠武军和三千宣武军,星速东下鄂州,对汉阳的草军主力发起进攻。
二个就是以征剿都统的名义向鄂州城內的韦蟾下令,命其竭力守御鄂州,並隨时注意东下汉阳的张贯部,择机內外夹攻草军。
三个就是他率领三河、昭义、义成、宣武诸军,以昭义节度使曹翔为前军排阵使,沿汉水浩荡向下,压缩草军的腾挪空间,逼其决战。
同时,王鐸的檄命也到了荆南,命副招討使曾元裕率领本管三千凤翔兵,统辖荆南、
湖南诸士团北上救援鄂州。
甚至赵怀安这边也收到了王鐸的檄令,令其带领保义军所部沿江西进,救援鄂州,与东下的张贯部配合,与长江北岸的草军决战。
但战爭从来不是纸面做图,他是要落实在前线將领的,而这些將领们每一个都有实际的难处。
作为先军的忠武军將张贯统帅联军一万一千眾东下,可实际上一直在追击中自觉和草军后部保持距离,避免会战。
但即便如此,因为草军大部都已移动至鄂州,张贯部还是得以在七月八日就抵达了鄂州北岸。
其部於七月八日抵达鄂州北岸,彼时草军柳彦章所部大都已沿著浮桥渡江至南岸,所以汉阳城所在兵力相当薄弱。
可这个时候张贯望见龟山上密集的旗帜,求保实力再一次占据了上风,小心將所部后退至李家驛一带。
等到二日后再继续进兵,草军毕师鐸所部已经增兵至龟山以北,张贯部再无机会。
而於此同时,鄂州城內將帅对策不一,在崔绍將城外兵力全部退至城內后,柳彦章所部架设浮桥將渡河,实际上崔绍反而建议趁著草军未立的时候,主动出击贼军。
但鄂岳观察使韦蟾却又反对了,所以最后结果就是,城內武昌军未能趁城外草军立足未稳,悉锐出击,打通交通线,与张贯部沟通声势。
相反,他们一味执於固守待援,万余武昌军在城內毫无作为。
由此,此时鄂州战场,无论是来援的张贯部还是城內的武昌军,都心存畏惧消极,不敢言战,致使唐军方面战术性战机丧失殆尽。
而草军则从容完成浮桥作业,迅速合围鄂州城,將其围得水泄不通。
而这个时候,鄂岳观察使韦蟾才开始慌了,在城內开出重赏招募勇士夜縋城外袭击草军,但根本没甚成效,反而损失殆尽。
出城袭营的勇士首级在第二日又被悬首游城外,这进一步打击了鄂州城內的军心士气正是这样的情况下,鄂州刺史崔绍和数名武昌军军將发起行动,夺取了指挥不力的韦蟾的指挥权,將其软禁在衙署。
此后,由崔绍正式接管鄂州城,如此城內军心才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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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软禁鄂岳观察使韦蟾后,崔绍就已经做好了死守鄂州城的准备,因为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虽然他是为了鄂州一城百姓才以下犯上的,但结果就是他已形同造反,而唯一的机会,就是守住鄂州城,如此就算他以后被朝廷给清算,也算对得住一城百姓。
崔绍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並不意外,因为他虽然出身是博陵崔氏,但实际上幼时家境贫寒,所以整个人的性格是很受所学儒家思想的影响的。
有一事就可以看出崔绍与寻常世家大族的不同,那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受南海的一位姓张的人家的资助。
这家海商见这崔绍性情纯良,非常喜欢他,便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订下了婚约,甚至还资助崔绍赴京赶考。
两人还没成亲的时候,崔绍就在长安进士登第,当时本就有榜下捉婿的传统,再加上虽然崔绍贫寒,但现在中了进士后,原先的家族关係立即就能用了,所以谁都晓得崔绍前途广大,甚至当时的门下都有前来找他结亲。
可这些都被崔绍拒绝了,坚持回到南海娶了张氏,但没过几年张氏就病故了,而当时崔绍在仕途上非常顺利,很自然就又有人为他张罗娶亲。
但这崔绍都没同意,娶了妻子的妹妹,当时她因为口不能言,一直没能嫁出去,所以当时崔绍要求亲的时候,他岳丈还不同意,知道女婿是在报恩,但最后还是被崔绍说动,
將次女嫁给了他。
之后哑妻又给崔绍生了两个儿子,但没多久这个哑妻又病故了。
老丈人看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觉得崔绍是一个值得託付的人,乾脆又把她嫁给了崔绍。
重情义,对有恩於自己的人绝不辜负;一根筋,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就是崔绍在大部分同僚心中的评价。
所以他当著全城士族、僚属的面承诺会誓死保卫鄂州的时候,眾人都相信了。
但守住鄂州城不是光靠决心就行的,而崔绍作为科举士,在全局把控、鼓舞民心,资源调配上游刃有余,但对於守城的细枝末节,甚至临机应变都是不够的。
这个时候,武昌军兵马使黄璠正成了崔绍不可或缺的助手。
黄璠家世代是武昌军牙將出身,而以前武昌这片叫江夏,而江夏的郡望就是他们黄氏,即便是现在,黄家在鄂州的影响力都很大,是人丁非常兴旺的一个大家族。
无论是出於个人尊重还是家族利益,黄璠都有死守鄂州城的理由。
所以此时的鄂州城以黄璠为守城將,崔绍调度城內支持黄璠,如此便开始了惨烈的鄂州守城战。
与此同时,城外的草军诸票帅也参加完了王、黄两位都统的战前军议。
在会上,黄巢再一次强调了鄂州城对於草军的重要性。
鄂州作为长江中游之枢纽,一旦为草军所据,就可以在南岸站住脚,如此就可以直接从长江南岸进入两浙。
原先草军的打算的確是从舒州境內进入准南,但隨著他们得知高駢竟然成了新的准南节度使,尤其是东面还存在保义军的情况下,继续沿著江北东下准南的阻力实在太大。
如此,王仙芝和黄巢紧急商討了一下后,决定彻底拿下鄂州城,然后以此为据地和江北的龟山老营,在此扼守住西北方向王鐸的征剿军。
如此主力继续或南下、或东进,席捲江南。
所以黄巢对这些票帅们强调了鄂州之战对於草军前途的重要性,並难得许诺,开城之日,城中金帛尽属各军。
隨后,黄巢再一次代替王仙芝,开始对诸票帅做如下部属。
首先,黄巢和王仙芝的大营將会移镇龟山之上,前军统帅柳彦章率本兵过河扎营鄂州城东南,督刘汉宏、李罕之、王重霸三部攻打鄂州三面。
其余诸票帅留江北,狙击驻扎在北面李家驛的张贯所部。
尔后,柳彦章部移至南岸后,利用武昌军原先原有的城外工事,构筑围城堑,在鄂州城的东、南两面数十里外,以墙、濠联结,为第一道防线。
之所以要如此,就是黄巢预防江南的诸藩军从这个方向救援鄂州,所以先將东南援军拒於堑壕之外,然后堑內的柳彦章四军可以从容攻城。
所以自柳彦章渡河后的十来日,鄂州城外尘土大作,城头上的武昌军能看见数不清的黑影在东南方向构筑工事,谁都猜到这些人在做什么。
大战前的氛围一下子就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作为武昌军世代牙將,黄璠有著足够的军事经验,实际上,鄂州城真要守的话,还是有很大的优势的,那就是鄂州城是江南少有的砖城。
鄂州城的主体结构大体是在南朝时期完成的,但在六十年前,宰相牛僧孺出为鄂州刺史兼武昌军节度使,对鄂州城进行了修葺和扩建,將原来的夯土城墙建成了砖城。
將城区从原先的夏口城的基础上向北、东、南三面扩展,北临沙湖,东至小龟山,南抵紫阳湖,西达蛇山西端,城郭约十五里,是原夏口城的两倍。
所以此时的鄂州城,周围二十里,城垣东南高一丈,阔二丈五尺;西北高三丈九尺,
阔九尺,因为城池是六十年前扩建的,所以直到现在都无甚损坏,不须修缮,更加难於攻坚。
而鄂州城內本身有一处制高点,在西隅名为黄鵠山,因山形蜿蜒,俗呼蛇山。整个鄂州衙署和鄂岳观察使的幕府、曹司都依此山而设。
所以很自然,黄璠和崔绍的指挥地就设置在了这里,居此可將城外虚实全部收入眼中,方便二人居中调驭。
实际上,本来城外也有眾多这样的形胜据点,本身是可以与城內形成犄角之势的。
如城东有白鹤山、洪山、桂子山、伏虎山、磨儿山;城东南有金城山、清平山、標山、治塘山;东北有紫荆山、小龟山、九鲤山、梁城山、罗迦山。
这些山岭起伏,宜於筑垒设防,堵截入城交通线。
但可惜,武昌军兵力薄弱,只能忍痛放弃了这些城外据点。
丧失了这些据点,此时的武昌军只能被动守城。
而自古守城不外乎三种,第一种就是在城外適合列阵的地方驻扎军队,利用工事或者阵形让敌军远离城墙,把战线前移,避免城池遭受敌军的直接攻击。
第二种就是在城外设置伏兵,寻求野战歼敌的机会,以优势兵力或者战斗力,儘可能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和斗志,让敌军知难而退。
第三种则是利用坚固的城防工事与敌军展开近距离的城墙爭夺战,消耗敌军的战斗人员和战斗资源,为援军赶来爭取时间,然后里应外合对敌军进行反包围。
现在鄂州城內就是用第三种,將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墙上,与草军打磨盘战。
这种战事是最残酷的,其中对攻城一方尤是。
所以攻城的一方往往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那就是用间,让奸细提前进入城內,然后在关键时期发动袭击。
也正是如此,凡是选择第三种方式守城的,只要这个守城將是合格的军事人才,他就必然会先行在城內查奸。
所以黄墦在接管鄂州城的具体守城事务后,便开始大索奸人,只要发现就是斩之。
然后以各坊为单位,由坊长组织精干坊民巡夜,挨家挨户开始清点户口,一旦发现可疑的,先行捕拿。
同时又控制、清点战需,將城內的米粮油盐全部纳入管控,並组织城內富户、豪商募捐。
不过豪商富户们这个时候把粮食当成比金子还重,自然不会將粮食给捐输出来,所以就捐了钱和布帛。
黄璠自己就是鄂州豪族的一员,彼此之间沾亲带旧的,自然也不好逼迫,不过现在仓里粮食不缺,能有一批钱帛多出来也是好的。
所以黄璠又用这批钱帛招从城內各坊招募了七千名募军登城,每日二百钱。
但连发三日,不过数百人应募,最后一直提高到了每日五百钱,终才募集了这些人,
勉强將城墙站全。
这些人是用来守城墙的,能往城下丟丟石头、泼泼金汁就行,而与草军在城墙上血战就指望不上这些人了。
真正负责城头血战的就是如今仅剩的武昌军。
此前武昌军的总兵力在水师两万,步甲三万,但现在水师困於上游,步甲又经歷安州之败,如今只有骑军一千五百人,步兵三千人,弓箭手约一千人,牙兵千人,还有此前从安州撤回的戍兵两千人,这近万的兵力就是鄂州城內仅剩的兵力。
因此,崔绍和黄璠严令各部无论遇到如何挑衅,都不允许浪战出城,必须据城墙死守待援。
崔绍有信心,能守住鄂州城,既因为他有威信能调动城內的人员和物资全力支持守城。
守城和攻坚和野战是不一样的,此时鄂州城內的四五万人都可以成为守城的力量。只要粮食有保证,民心不散,鄂州就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另外一个信心是,崔绍坚信,朝廷是不会坐视这个守护长江防线的枢纽落入在草军手上的。
无论是北面的王鐸大军,还是南面的曾元裕,以及东面下游的保义军、准南军,都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一定会派援兵过来的。
此时,站在城墙上崔绍,望著城外比繁星还要多的篝火,心中坚信著。
他转而对旁边的黄璠道:
“黄军使,城墙就交给你了,我是无用之书生,能做的不多,但与城同死还是能做到的,我已在衙署备好棺木!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黄璠看著这位苍老的上司,笑道:
“那请使君也为我备一口!哈哈”
荆楚多才俊,敢笑黄巢不丈夫!
在草军主力继续围攻鄂州的时候,为了获得更多补给和人员,黄巢点军中猛將李重霸沿著长江向黄、蘄二州发起进攻。
此二州守军根本不堪一击,当李重霸率领万余草军进据黄州时,州城门户洞开,官吏、居民迁避一空,草军不战而克。
乾符三年,七月十八日,草军占领蘄水,破狱纵囚,屯三日始去,秋毫不犯,一日便有数千蘄州人从草军。
李重霸继续乘胜出击,於二十日当夜,抵达蘄水以东的武穴,再克。
接著,乘胜东下,旋克蘄州,继续进军。
这些州县的攻取,扩大了草军的政治影响力,每日都有大量江民、盗匪、豪强加入草军的队伍,同时,草军也获得了大批军资,实力进一步膨胀。
当然,这些盗匪和豪强加入草军,不是觉得草军能如何如何,就是乘著混乱加入强大的一方,加入劫掠,劫掠才是目的。
所以草军军纪自克黄、蘄二州后,军纪败坏非常迅速。
但李重霸已並不在乎,他发现鄂州以东的官军弱如草鸡,根本不堪一击,而且武备鬆弛,这江淮財富简直就是白捡一样。
要晓得他刚刚攻破的武穴可是长江中段非常重要的险隘,这段江面从这里穿过,留下两处江防要隘,其中一处就是南面的半壁山,一处就是北面的武学。
这种江防重地本身应该囤积兵力,甚至只有千人驻守,他都不会那么容易突破,可这里呢?等他率兵而至时,几无一兵一卒囤守。
面对这样的官军,谁都忍不住继续乘胜追击的。
所以即便出战前黄巢令他止步於舒州,但他还是命全军出蘄州,进入舒州!
而结果也正如李重霸所料,进入舒州之后,还未至宿松,沿路舒州军便已风声鹤唳,
纷纷逃遁。
草军一片坦途,浩浩荡荡沿著大別山南麓的衝击平原东进宿松。
正是这样的情况下,再无信心守土的舒州刺史豆卢瓚向东面的保义军节度使赵怀安连发三道求援信,恳求保义军进入舒州,救一救舒州的数万百姓吧!
於是,从舒州城到庐州的官道上,羽檄频传,保义军终於等来了出战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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