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尘归尘
    教宗驾崩后的第三天，埃里克在守灵的教堂里见到了从卢蒂亚赶来的大祭司辛玛古。
    他能在这个时间赶来，埃里克便明白他没受到什么阻拦，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或许枢机们也觉得在这种事上为难他，只是徒增事端。
    辛玛古自然不必像普通信徒那样排队瞻仰，否则以此时汇聚在圣城的信徒数量，到下葬那天他也见不了教宗最后一面。
    进入大教堂，他径直来到老教宗遗体前，凝望着躺在白中间的老人，没什么肢体动作，表情的变化也十分细微，埃里克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身上掩盖不住的哀沉。
    他忽然想起来，圣女曾提过辛玛古幼时便父母双亡，流浪之时将他收养的人类法师，也只是将他视为有些魔法天分的奴隶，动辄打骂。
    而将他带回莱绥尔的老教宗塞吉阿斯六世，大概是他与人世温情的最后维系。
    直直地站了好一会儿，辛玛古才和其他过来瞻仰的普通信徒一样，拉起教宗的手，最后一次亲吻他手上的先知权戒。
    不同之处是他拉着教宗的手多握了好一会儿，一如半年前他离开这里时，教宗也久久地握着他的手。
    埃里克看了眼左右，在辛玛古进来之后，所有枢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他们也未有任何表示。
    默默哀悼片刻，辛玛古松开教宗的手，目光转移到角落里的枢机团上。
    埃里克微微低头，向他致意。
    辛玛古怔了一下，也点头还礼，随即转身离开大教堂。
    埃里克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样的场合，想跟大祭司搭话还是太困难了。
    他只是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就有好几道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指不定会怎么猜测他和辛玛古的关系。
    他更不可能在此时追出去。
    距离教宗下葬还有四天，埃里克估计辛玛古会在圣都停留到教宗入土后才离开，他还有再见他的机会。
    辛玛古露面是这一天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至于其他哪个小国的王子，或是皇帝派来的哪位大臣，完全不在埃里克视野范围内。
    到第四天，圣女终于能够下床，亲自来到大教堂，在枢机团中坐了半日。
    而像是约好了一般，之前未出席的那些老枢机们，也都在这个下午纷纷过来。
    埃里克也依然在场，这是圣女的要求，而她与枢机们的交谈也完全没有背着他。
    ——枢机们开始谈论选举新教宗的事情了。
    当然，眼下只是初步的议论或者说试探，正式的选举，还要等到老教宗下葬之后。
    有资格被选举的人不少：所有教廷枢机，以及大主教级的神职人员——这其中甚至包括辛玛古。
    而当代圣女莫温娜·图鲁斯，则不在其列。
    一是因为候选者的年龄必须在七十岁以下——频繁的教宗更迭对教廷而言并不是好事；
    二则是教廷在设立圣女之初，便特意打了个“补丁”：教宗只能由男性担任。
    入夜后，在返回修道院的路上，圣女对埃里克说道：“等你当上圣女，就有资格被选举为教宗了。”
    埃里克对此毫不激动，“也只是有这个资格而已。”
    圣女看着他：“刚刚就有几个枢机暗示我，现在支持他们，他们未来就会在你身上回报我。”
    埃里克笑了一下，很快想起现在还在教宗丧期，收敛笑容，“空头支票而已。”
    老人又望过来，“支票是什么？”
    “……”
    埃里克抿了下唇，“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不会实现的承诺。”
    “你还算清醒。”圣女算是满意地应了一声，“等我死后，你也要继续保持这样的警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承诺。”
    “是。”埃里克本就没有这种期待，“我会牢记殿下的教诲。”
    “明天还是你代我过去。如果有谁跟你说什么，先不要答应，应付过去，回来之后把他的话告诉我。”
    “是，殿下。”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教宗的遗躯又被施加过维持不腐的神术，到第七天早上，埃里克来到大教堂时，躺在那里的先代教宗依然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而这也是最后一天了。
    上午，教宗葬礼中最重要的入殓仪式，依然在圣都大教堂举行。
    伴随着再度响起的沉重钟声，圣女和所有枢机们亲自出席，主持这最后的仪式。
    整个广场挤满了信徒，此时能站在教堂中观礼的，不是大陆各教区的主教，就是帝国或几大王国的政要，以及一些出身高贵的平信徒代表。
    “耶拉，求你垂怜——”
    修道院的修女们，轻声吟唱着圣歌《垂怜曲》。
    “陛下已去往神国了！那是他应得的，神的承诺。”
    首席枢机诵读着悼文，回顾教宗塞吉阿斯六世的生平，以及他对教会的贡献。
    埃里克到这时候才知道，半年前自己“预言”的那场流星雨，也被视为教宗施政期间颇有贡献、神明特意嘉许的证明。
    他看见圣女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肃穆。
    漫长的悼文足足诵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有些老人都快站不住了，终于等到教宗入殓。
    几名护教骑士将教宗的遗躯抬起，安放到早已准备好的柏木棺中，首席枢机将教宗生前所用的圣典，以及象征其牧职的教宗牧杖放入棺中。
    “阿古斯汀——”
    首席枢机喊出一个名字，埃里克看见圣女的眼眶又一次变得湿润了。
    这是塞吉阿斯六世在成为教宗之前的本名。
    “阿古斯汀——阿古斯汀——”
    三声本名的呼唤，象征着他卸下所有尘世的虚衔，以原本的真实面貌，重返神的怀抱。
    教宗手上的先知权戒被取下，并被折断，这代表所有以教宗塞吉阿斯六世名义发布、并盖印权戒的教宗敕谕，到此为止了。
    几名护教骑士抬起棺盖，资历最老的枢机们围过来，将手搭在棺盖上，默诵祈祷。
    然后，盖棺。
    入殓仪式结束，教宗的棺木被十二名护教骑士抬着，在挤满信徒的圣都大广场缓缓绕行一圈，然后将被抬到圣山大教堂的地下墓室，与历代教宗同葬。
    代表圣女的埃里克，以及一些年轻枢机，则是最后为教宗送行的一批人。
    跟着前面的教宗棺木，走出圣都大教堂时，埃里克看见辛玛古走进了送行的队伍里。
    后者没看他，神情凝固，只是跟着。
    汇聚到圣都的无数信众也都跟随送行，直到圣山脚下，不得不驻足，余下的一行十几个人沿着山路继续往上，直至登顶。
    教宗的棺木被送入地下墓室中的墓穴，早就等候在此的工匠用铅封住灵柩，然后在外层刻上教宗本名，生卒年份，以及其任职期间的代表性格言。
    最后，用石碑封住墓穴，碑文标注则是教宗的尊号【塞吉阿斯六世】。
    所有人对着石碑行礼，缓缓退出地下墓室。
    为首的骑士长对着天空打出一枚光球，即便是在白日，依然耀眼。
    咚——咚——
    收到这边的信号，圣都大教堂的钟楼第三次响起钟声，传彻天空与大地。
    这是对老教宗最后的告别。
    风雪凛冽，埃里克站在圣山上眺望了几眼，再一回头，便发现辛玛古已经独自往山下走去了。
    “我们也该下山了吧？”他看向枢机们。
    “歇息一下吧，埃里克殿下，我们可不是年轻人了。”其中一名还没缓过来的枢机说道。
    埃里克便称圣女还在等着他，有事安排，先一步下山了。
    “大祭司！”
    追上辛玛古，后者见他只有一个人，稍微意外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而埃里克也在思索自己该说什么。
    “大祭司会留下来参与教宗选举吗？”
    “不会。”辛玛古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山下的圣城，“没有意义。”
    “那大祭司觉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埃里克问。
    辛玛古停下脚步看着他。
    “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或许你能给我答案。”
    见他似乎愿意听自己聊下去，埃里克喜出望外，很快又觉得不太对。
    怎么感觉辛玛古就是在这儿等着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