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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闪电骤然撕裂夜空, 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包括男人锋利的五官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裴远溪感觉像是被某种兽类盯上,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咽喉, 撕开皮肉。
    本能让他往后退了半步, 想要转身逃离, 但又硬生生止住脚步。
    他不亏欠对方什么,该羞愧到落荒而逃的人不是他, 他没理由连拿回自己东西的胆量都没有。
    眼前的布置仍然保持着原样, 展柜里的奖章是他花了几个日夜从杂物间里整理出来的, 沙发上的丝绒抱枕是他窝在贺觉臣怀里精挑细选的,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杯少了一只。
    每个角落, 都有他们亲密相处的身影。
    但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柔情,只想快点从这个让他感到耻辱的地方逃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当啷”一声, 玻璃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碰到杯壁, 发出清冷的声响。
    裴远溪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堆狼藉上。
    平时贺觉臣过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在这住的时间也许还没有酒店长,如果要搬走,连几件像样的行李都没有。
    这个时候贺觉臣应该在忙学校或公司的事,就算要喝酒,也应该跟一群朋友在外面喝,而不是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如果他知道贺觉臣在这,根本不可能过来。
    刚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就跟了过来,如同用胶水粘在了他身上,半点也甩不开。
    他后背轻轻僵了一下, 没有回头,提着行李箱朝卧室走去。
    黑暗中的过道大而宽敞,脚步声在耳边回响,渐渐的,他听到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沉而缓,不紧不慢地坠在他身后,如同进入捕猎状态的豹子,紧锁着目标。
    浓烈的酒气和反常的表现让他意识到,贺觉臣应该是醉了。
    裴远溪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撞进了那双幽深的黑眸,往日的冷峻清明全然消失,只剩下危险阴沉的眸光。
    手指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冷硬的材质硌得指骨生疼,在柔软的手掌上压出红痕。
    他知道没法再继续把贺觉臣当成空气,开口时嗓子有些干涩:“你怎么在这?”
    空气沉闷黏腻,一片死寂。
    他的声音像是扔进了没有底的深渊,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以为贺觉臣已经醉到不能听清他的问题时,那片薄唇动了动,低哑的嗓音响起。
    “这是我家。”
    裴远溪握紧的手指更加用力,像是被人扇了一个无声的耳光。
    他当然知道这是贺觉臣的房子,搬进来的时候就清楚,没理由现在还需要别人提醒。
    心底有道声音在嘲讽。
    就连喝醉的贺觉臣都比那时候的他清醒,至少不会把别人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
    没等到他的回应,那道低哑的声音又继续说:“我住在这。”
    这回裴远溪心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还记得之前贺觉臣打算搬回学校住时,给的每一个理由都很充分合理,就连上次他问要不要搬回来,对方也没有答应。
    现在贺觉臣却跟他说,他住在这里。
    不用明说,他也能猜到贺觉臣之前不搬回来住的真正原因,无非是不想见到他。
    经历过更加荒唐的事,裴远溪此时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很快就走,不打扰你。”
    黑暗中的那道呼吸蓦地沉了许多。
    他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走进卧室,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灯。
    不能再熟悉的布置出现在眼前,松软大床上的被子堆在一旁,似乎还是他上次接到电话匆忙离开的样子。
    那天中午是他睡过最安心舒适的一个午觉,醒来后面对的却是刻骨铭心的噩梦。
    裴远溪垂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他更不愿来的地方,如果说客厅留存的是欢快甜蜜的痕迹,那么这里就是藏在心底更柔软的记忆。
    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他们拥抱、接吻、水乳。交融,做过最亲密的事,但也只躺在床上抱着对方,说过一直以来缄之于心的悄悄话。
    对方施舍的余温对他来说已经太灼热,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岸,所以在这张床上,将藏了将近十年的秘密告诉了贺觉臣。
    他记得那晚的灯光格外缱绻,贺觉臣深邃的轮廓也被照得柔和,听到他说出那个病症的时候,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那你会爱我吗?”
    “永远都会吗?”
    贺觉臣向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却从来都没有向贺觉臣确认过这一点。
    指关节微微泛白,行李箱把手的坚硬金属快要嵌进肉里。
    裴远溪绕开那张大床,走到衣柜前,把里面属于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收拾出来。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觉臣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紧盯着他的动作。
    行李箱在地上摊开,裴远溪将叠好的衣服放进去:“拿走我的东西。”
    “……你要搬走?”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没停,衣柜里很快就空了一半,只剩下属于另一个人的衣服挂在里面。
    接着又打开衣柜上方的柜子,将里面的收纳箱拿出来。
    “你要去哪?”没听到他的回答,那道低哑的声音带了一丝焦躁不安,沉重的鼻息昭示着耐心快要告罄。
    裴远溪充耳不闻,只想赶紧收拾完东西离开。
    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手腕被攥住猛地往旁边一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滚烫的身躯压在了床上。
    两只手被铁钳似的大手固定在身后,两条腿也被坚硬的膝盖压住,瞬间就动弹不得。
    “贺觉臣!”裴远溪瞪向身上的人,却被那双黑眸里的凶戾吓了一跳。
    他顿时有些后悔,不该跟一个喝醉的人置气,如果刚才解释几句,也不会激怒不清醒的贺觉臣。
    滚烫的鼻息轻轻喷在他脸上,贺觉臣高挺的鼻梁快要顶到他的脸颊,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搬走……你要搬到哪里去?”
    身体紧贴,对方身上过高的体温烫着他的肌肤,让他心跳快了一拍。
    不想再节外生枝,裴远溪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找到工作了,以后就在那边生活,不回来了。”
    死一样的沉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他的回答似乎没有让身上的人满意,桎梏仍是没有松开,反而手腕快要被加大的力道捏碎。
    良久,才听到那道透着些许嘶哑的声音轻声问:“然后呢?”
    裴远溪皱起眉头,不明白贺觉臣还想知道什么。
    “然后认识新的人,跟别人组建家庭?”贺觉臣低头埋在他颈窝喃喃自语,忽地低低笑了一声,“你不就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裴远溪想起那天在车上跟贺觉臣说过的话,沉默片刻。
    说实话,他已经没有信心再去寻找那样的生活了,就算遇到了合适的人,也不敢再尝试。
    这样的痛苦,只经历一次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又有什么必要再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冒险。
    但他还是顺着贺觉臣的话点头:“是。”
    贺觉臣从他颈侧抬起头,眼里翻涌着更让人心惊的风暴,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
    半晌,才嘶哑地开口:“谁会爱你这样的人。”
    裴远溪的心如同浸入寒冷的海底,一点点冻结。
    原来这人还是能用一句话把他打进地狱。
    “谁会爱你……”贺觉臣又低低地重复一遍,“那么多人喜欢我,哪个不比你有意思,随便找一个人,都不会拒绝留在我身边……不像你那么狠心……”
    裴远溪静静地听着耳边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刀刀划开。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总算是在贺觉臣口中听到了几句真话。
    手腕上的桎梏终于松开,腰身却被对方结实的手臂越圈越紧,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等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停下来,他才平静地推开腰上的手:“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留他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他,他有多一无是处,那实在没有必要。
    他早就清楚这一点。
    “不许走。”贺觉臣偏执地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血肉里。
    这间房子是裴远溪一点一点布置得像个家,每个角落都有裴远溪精心打理的痕迹,裴远溪怎么能抛弃得这么干脆,就像那天丢下他走一样。
    如果那天他没有说那句话,裴远溪是不是不会离开?
    “……你不是想让我搬回来吗,不是需要我吗?”贺觉臣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想掩盖住什么情绪,“说什么想跟我过一辈子……说什么未来……”
    裴远溪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早知道会在这里受到这样羞辱,他一定不会过来,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都不重要。
    至少不用从他厌恶的人口中再听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贺觉臣的声音低沉喑哑,执拗地问:“……学长,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只喜欢我……”
    “你不配。”裴远溪的视线终于移回他脸上,在那双猩红眼眸的注视下,一字一顿,“一想到曾经对你这样的人动过心,都让我觉得恶心,如果能够重来,我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东西我不要了,可以放我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