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肉肉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四十八章 漩涡

      寂静苍白的楼道里,方宜话音未落,只见郑希的小手紧紧攥起来,有些紧张地往她肩头缩去。
    “他、他……是郑医生。”郑希显然对这张照片上的男人有所畏惧,却又不是单纯的害怕,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妈妈说只有他能救爸爸……”
    隐隐的猜测直中靶心,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在方宜心中盘旋。
    她抓住机会追问:“只有一家人才能捐骨髓,希希,所以郑医生是你哥哥,对吗?”
    “我没见过他!”郑希小脸崩得紧紧,抗拒道,“妈妈非要我叫他哥哥……说这样他才会救爸爸!”
    小孩子并非什么都什么不懂,即使不明白成人世界里的爱恨情仇,也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和意图。
    眼看郑希满眼的眼泪又要落下来,方宜连忙安抚着:“没事的,希希,你不想喊就不喊,妈妈只是太着急了……”
    回到办公室,她拿零食和动画片哄了好一阵,郑希才逐渐安稳下来,小小的身影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望着窗外摇曳的枝头,所有细碎的线索相连,展现出了一个令方宜心揪的现实——
    郑淮明被所有人寄希望于骨髓配型成功,但他事实上和父亲郑国廷并没有血缘关系。
    而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局外人。
    此时,这张薄薄的检查单就捏在方宜手中,是那样灼热、滚烫,险些拿不住。
    无数纷乱的画面仍在翻涌,这件事还有太多未知难以捉摸。
    可她心里此时唯一的担忧是,以郑淮明此时病中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这个残忍的事实吗?
    -
    夜里回碧海的路上,方宜接到了沈望的电话,贵山的拍摄因设备周转的原因,要提前开始,整个团队已经改签了机票,明天就从北川机场出发。
    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恐怕明早凌晨就要出发。她本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却还是放心不下医院里的那一抹身影,没有出声。
    驶入市区,方宜直接去了医院,却得到郑淮明已经办理出院的消息。
    那张病床上空空如也,房间里也没有了一件熟悉的物品。
    从病倒到出院,就只在医院待了八天,和他之前的定论一样,分毫不差。
    方宜想到自己是多担心才赶回来,一时间气恼于郑淮明的固执,不愿打电话去询问,闷头走回了院子。
    时间刚过九点,海边上仍有些孩子在玩耍,海风中遥遥传来嬉戏与欢笑声。方宜推门进院子,木门隔绝了外边的声音,夏夜的庭院笼在一片静谧中。
    远远和厨房里的护工陈阿姨打了个招呼,方宜习惯性地先轻轻推开卧室门,去看看苗月有没有睡觉。
    然而,小屋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意外的身影映入眼帘。
    郑淮明一身浅蓝衬衣,双臂交叠,竟是趴在床边睡着了。床边与墙壁的走道狭窄,一本故事书摊开散在手边,他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以一个略有别扭的姿势倚着小臂。
    苗月盘腿坐在被褥间,抬头看到方宜,她用小手指了指郑淮明,笑嘻嘻地无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方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近。
    只见温暖的光照在郑淮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微垂,投下淡淡阴影,看起来是那样安静、柔和。
    郑淮明睡得极浅,不过她走动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他便皱了皱眉头,朦胧地睁开了双眼。
    “方宜?”
    比目光先一步聚焦的,是他轻弱暗哑的声音。
    “是我。”还是吵醒了他,方宜叹气,“累的话就到床上睡吧,别着凉了。”
    “不累。”郑淮明撑着床边直起腰身,掩唇轻咳了两声,似有些懊恼,“怎么睡着了……”
    苗月喜笑颜开,孩子气道:“郑医生才讲了一个故事就睡着啦!”
    “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郑淮明也笑了,宠溺地轻捏了下苗月的脸,又望向方宜,“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我叫陈阿姨煲了一点银耳羹给你留着。”
    他注视着她的笑意清浅、温柔,只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脸色仍有些苍白,眉眼间也略藏倦意。
    方宜原本还在气郑淮明擅自出院,一路上酝酿了很多话想说教,可真见到了他,心里竟只剩下心疼和无奈。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下午在医院遇到邓霁云心绪繁乱,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晚饭,她现在确实很饿。
    郑淮明温声解释:“苗月说,你说好了今晚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现在真的可以出院吗?”方宜忍不住担忧,“不是才没住几天?”
    “真的没事了,在家休息也是一样的。”郑淮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别担心。”
    方宜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点了点头。
    已经到了苗月平时入睡的时间,方宜耐下心将她哄睡,关掉台灯,刚一出门,微信群就接连来了十几条消息。
    都是关于提前拍摄的工作调整,方宜一边回复群里的问题,一边私聊与沈望沟通确认,她来不及找地方坐下,站在走廊里专注地答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翻动。
    余光中,郑淮明端着一只小碗走近:“趁热喝一点。”
    方宜无心于其他,随口应了一声:“先放一下吧。”
    昏黑的屋檐下,手机的亮光反射在脸上,照出女孩极其认真的眼神,时不时升起一丝笑意。郑淮明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方宜浑然不觉,没有留意到他的驻足。
    “先尝一口吧?”他问。
    郑淮明这一出声,方宜应声回过头,无意间往后退了一步,手机屏幕一晃而过,聊天的页面就这样撞进了男人眼中。
    ——沈望。
    大段的对话,只这几秒,对面仍有消息在飞快弹出。
    郑淮明表情僵了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方宜见他神色微变,才意识到屏幕上的内容怕是引起了误会:“我们去贵山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像是解释,又不是一句解释。
    在郑淮明眼中,她和沈望恐怕还在谈恋爱。方宜无比后悔那些情急之下的气话,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堵得发疼。
    昏暗的廊檐下,郑淮明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他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
    贵山一去要半个月,明明是想要好好地和他道别,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方宜懊恼地摇摇头:“不是的,其实……”
    谁知,郑淮明像是没有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词句,只是温和地转身:“那我先放回锅里温着,等你忙完再吃吧……”
    他没有留给她再开口的余地,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沟通完工作上的消息,方宜放下手机,越过空荡荡的庭院,只见次卧的房门早已紧闭了。她心中空落落的,想起那一碗银耳羹走向厨房。
    漆黑中,灶台上仍有几簇火苗燃烧。
    单独一小碗银耳羹被细心地温在小火中,冒着丝丝热气,醇厚清透的汤汁中点缀只有枸杞,她不爱吃的红枣已经特意被人挑了去。
    方宜拿勺子舀了一口,温润清香,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温暖了她空荡荡的胃。
    这一夜,本就凌晨要走,短短几个小时里,方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
    面对郑淮明炽热的爱意,她怎么有脸将自己赌气的谎言说出口呢?他会不会对这样的她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缓缓转向四点。团队正好有一名摄像师在碧海办事,已经约好半个小时后来接她一起去北川……
    想到即将半个月的分别,更舍不下还在病中的人,方宜站在满院的夜色中,手握行李箱,望向那扇木门。明明走到了门口,她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
    方宜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落进来,依稀能看到床上沉睡的男人。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
    她对自己说:如果他醒了,哪怕不要尊严和脸面,哪怕他会对她生气、失望,也一定要将那谎言解释清楚……
    方宜的脚步声并不轻,坚硬的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她对自己宣战的勇气。
    可床上的男人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方宜眷恋地注视着郑淮明的面容,目光如同细腻的抚摸,从他修长的眉眼、眼角的泪痣,到高挺的鼻梁、浅淡的薄唇……她几乎能想象他平日是如何温柔地看向她,清朗的声音是如何轻唤她的名字。
    她承认,自己舍不得郑淮明。
    在内心激烈的涌动中,鬼使神差地,方宜轻轻俯下身,一点、一点地靠近着男人的脸。
    女孩温热的嘴唇触上了他眼角的泪痣,与冰凉的皮肤相触。方宜的手因紧张而紧紧攥起,指甲嵌入掌心,触电般激起轻微的颤栗。
    不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时隔多年,身心却像被潮水所包裹,泛起阵阵涟漪。
    几秒后,方宜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有些发抖地直起身体。幸好郑淮明这些天过于疲惫,虚弱的身体仍陷在深深的睡梦中。
    她呼吸急促地盯着郑淮明的脸,确认他毫无反应后,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木门露出一丝光线,又很快轻轻闭合,卧室里重回漆黑。
    窗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只见郑淮明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女孩离开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如同一个危险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