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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追踪之道 5k

      马车內的气氛,因两位猎魔人先前一番关於凯克归属的爭执,而变得有些凝滯。
    车轮碾过冻土的单调声响,一下下敲打著沉默。
    车里头闷得像口棺材。莉娜和艾比,两个女孩儿,都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紧绷。
    她们拿眼角偷偷瞟著,手抓得死紧,从车窗缝隙里只能看见一片死灰色的天。
    凯克把冰碴子似的空气吸进肺里,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爭吵声总算轻了点。
    他得说点什么。再这么僵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他的目光先落在柯恩身上。
    他先是转向柯恩,这位来自狮鷲学派的猎魔人正安静地坐在马背上,目光平和,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好像刚才那番话,压根没进他心里去。
    凯克的脸上带著郑重,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歉意。
    “柯恩先生。”
    凯克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我很感谢您的邀请。”
    “狮鷲学派的大名,以及学派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正义的坚守,我……”
    他略微停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那双在车厢幽暗光线下依旧隱隱泛著异样色泽的手。
    半血族的力量,如同蛰伏的兽,在他体內暗暗涌动,提醒著他自身的特异。
    “我有所耳闻,也十分敬佩。”
    狮鷲学派,那確实是一个听起来能让他系统学习如何掌控这份力量。
    並且去实现某些……深埋心底抱负的地方。
    他渴望知识,渴望更多更强的技能。
    不只是为了自保,也为了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多做一些事情。
    然后,他扭头去看艾斯卡尔。
    那老傢伙的脸黑得像锅底,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剜著他。
    石楠根菸斗叼在嘴里,喷出的烟圈都带著一股子火药味。
    凯克毫不怀疑,只要他敢点头,他就会立刻扑上来。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
    带著一丝晚辈对长辈应有的尊重,也夹杂著些许面对这头倔驴时的无奈:
    “艾斯卡尔,你先別急。”
    “我们不是说好了?先去凯尔·莫罕。”
    他把话头扔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给这头老狼顺毛。
    对付他,只能来软的。
    “我才刚上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得学。”
    “选哪个学派,这事能定我一辈子死活。”
    “我……我得想清楚。也得看清我自己,才能下这个注。”
    他再次看向柯恩,眼神里全是实诚。
    “柯恩先生,您的看重,我记在心里。我信您的好意。”
    “但这事太大。我得慎重。”
    “也许……等到了凯尔·莫罕。等我弄明白猎魔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再好好想想您的邀请,行吗?”
    “而且……”
    凯克偏过头,像是在跟自己念叨,又像是说给另两个人听。
    声音里有种茫然。
    “我现在这情况……太特殊。”
    “我得找条能活下去的路。能让我……更强壮的路。”
    凯克表面上把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清晰地表达了对狮鷲学派的兴趣和由衷的尊重。
    又以“需要时间了解”和“既定行程优先”为理由,將最终的决定延后。
    同时,他也希望能藉此安抚一下艾斯卡尔那颗看似坚硬实则敏感的心。
    他確实对狮鷲学派动心了。
    那里有他现阶段极度渴望的知识和系统的魔法训练。
    狮鷲学派是最擅长运用法印的猎魔人学派,他们对魔法的精深研究和高超技艺。
    甚至曾一度引起强大如班·阿德术士学院的嫉妒与贪婪。
    最终导致了狮鷲学派堡垒凯尔·塞壬的毁灭悲剧。
    这些信息,如同种子般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但艾斯卡尔这一路上的骂骂咧咧与实际行动上的照顾。
    以及两人在生死边缘建立起来的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也让他无法轻易割捨。
    更何况,凯尔·莫罕,那个在传说中若隱若现的狼学派堡垒。
    对他而言,同样充满了未知与致命的吸引力。
    两个都想要,这才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清楚,现在绝不是將这种“贪心”宣之於口的时候。
    柯恩就那么看著他,那双淡得发黄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看透了。
    但他没戳破。
    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是那么稳,让人莫名地安心。
    “我明白。凯克,你这么想是对的。”
    “路是你自己的。我的邀请,一直都算数。”
    “你在凯尔·莫罕,或者任何地方。
    要是改了主意,或者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他瞟了一眼艾斯卡尔。
    老傢伙的脸还是那张死人脸,但肩膀没绷得那么紧了。
    艾斯卡尔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把菸斗拿下来,在车板上磕了磕。
    菸灰掉了。
    他又把菸斗塞回嘴里,咕噥著。
    “哼……算你小子识相……”
    “凯尔·莫罕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停了下,又加了一句。
    “也不是谁想走就能走的。”
    话还是那么难听,彆扭得要死。
    但总算没再跳脚。
    马车又开始顛了。
    轮子压过带霜的荒地,往前滚。
    车里的气儿,活泛了点。
    中午头,风小了些。太阳在云后面露了个脸,没什么热气。
    一行人停下来,生火。
    午饭是半只风乾的黄鼠狼,艾斯卡尔早上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
    还有几只冻僵的兔子,是凯克拿石子打下来的。
    那几只兔子,血已经被他喝乾了,尸体掛在一棵光禿禿的榆树上,等著剥皮。
    艾斯卡尔蹲在个避风的土坡后面,拿火石费劲地点著引火绒。
    他时不时拿眼刀子去剜柯恩。柯恩穿著他那身黑袍子。
    就算是在准备午饭,动作也慢条斯理的,透著股说不出的讲究。
    艾斯卡尔看不过眼了。
    他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我说,姓柯的。”
    “凯克都说了先去凯尔·莫罕,不鸟你们狮鷲学派了。”
    “你还跟个苍蝇似的叮著我们干嘛?”
    柯恩正拿个小木勺,从皮袋里往外舀香料。
    闻言,他停下了手。
    一股子辛辣混著泥土的味儿飘过来。多香果的碎末。
    他抬起头,脸上掛著点无奈的笑。
    那笑让他脸上的天疤都柔和了许多。
    “艾斯卡尔,首先,凯克没拒绝我。”
    “他只是说要时间。
    我相信他会选择正確的道路。”
    “其次,我真的顺路。”
    “我有个笔友,写信好多年了。
    但他最近没回信,我有点不放心。”
    柯恩的眼神飘向远处,藏著点忧虑。
    “我打听到,他就住在前面一个叫默克威尔的镇子上。”
    艾斯卡尔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往火里添了几根柴。
    火苗“噼啪”一下,窜高了。
    “我们才不去什么鬼默克威尔!”
    “要去凯尔·莫罕,没空绕道!”
    他话还没吼完,就听见不远处凯克喊了一声。
    “遭了!”
    “我们的午饭……兔子不见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偷了!”
    柯恩眉头一皱,人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
    艾斯卡尔也骂骂咧咧地扔了手里的东西,跟了上去。
    掛兔子的树杈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根断了的细枝在风里抖。
    “我去追!”
    凯克低吼。
    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醒了,眼睛里闪著刀子一样的光。
    “等等。”
    柯恩的声音很平,人已经到了他身边。
    他盯著地面,还有那些灌木丛。
    “別一头扎进去。
    追踪,特別是这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偷食的滑头。”
    “第一步是看,不是冲。”
    柯恩指著地上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印子,还有几片被压倒的黄草。
    “看这里。”
    他蹲下,示意凯克也蹲下。
    “脚印。”
    “很浅,被叶子盖住了。
    但仔细看,能看清爪形和步子大小。”
    他用指头拨开落叶,露出一块湿泥上模糊的印记。
    “往那边去了。”
    柯恩指著一片更密的灌木丛。
    “注意,它专挑阴影里走。”
    柯恩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得很实。
    他开始一点点地教凯克。
    怎么看草被压倒的方向,怎么找树枝上掛著的几乎看不见的毛髮,怎么闻空气里那股子淡得快要散尽的气味。
    如何初步判断未知怪物的种类、体型和大致的逃离方向。
    “这种爪印,你看,边缘相对锐利,中心部位有轻微的凹陷,这很可能是某种小型食肉魔物留下的。
    或者……”
    柯恩的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某种习惯在夜间活动的掠食者,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在白天出来觅食。
    它刚才的攻击,或者说偷窃,非常仓促,几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跡。
    这说明它可能非常飢饿,也可能非常年轻,缺乏足够的狩猎经验和耐心。”
    凯克听得十分专注,柯恩条理清晰的分析,如同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让他对“追踪”这门猎魔人赖以生存的学问,有了初步却深刻的认识。
    他正想点头表示明白,一个粗嘎而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带著浓浓的不以为然。
    “哼,纸上谈兵!”
    艾斯卡尔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他斜睨了一眼正蹲在地上仔细研究痕跡的柯恩,又瞥了一眼聚精会神听讲的凯克。
    脸上带著明显的不爽和一丝嘲弄。
    他那条横贯面颊的蜈蚣似的狰狞疤痕,似乎因为他的不满而微微抽动了一下。
    “小子,你要是全听他的,等他把这一地的草叶子、土坷垃都分析完了。
    那偷东西的傢伙早跑回老窝,说不定连崽都下完了!”
    艾斯卡尔粗鲁地一把拨开柯恩刚才指著的一丛低矮灌木,露出了后面更为幽深的林地。
    他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著林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对凯克说道。
    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强调:
    “追踪,光靠看有个屁用!
    那是学者老爷们在书房里乾的活儿!”
    “得用你的鼻子,用你的耳朵,用你他娘的直觉!
    小子,这才是真傢伙!”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耳朵,那神情仿佛在说“这才是宝贝”。
    “闻到了吗?
    空气里,除了枯枝败叶的腐味,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像是铁锈和潮湿尘土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这才是那鬼东西留下的最直接的线索!比你看那些狗屁脚印管用多了!”
    艾斯卡尔又指向不远处一棵老榆树树干上,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新鲜的刮痕。
    那刮痕很浅,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还有这里!看到没?这不是野兽磨爪子留下的,野兽磨爪子力道更匀称,痕跡也更深。
    这是那东西慌不择路蹭上去的!
    你看这刮痕的力道是斜向上的,说明它当时正在加速逃窜,而且体型肯定不会太大。
    否则这刮痕会更深、更长,甚至可能带下些树皮来。”
    柯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对於艾斯卡尔这种粗暴打断他教学的行为似乎有些不满。
    但他並没有立刻出言反驳,只是静静地看著,似乎想看看艾斯卡尔究竟能说出些什么名堂。
    艾斯卡尔却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也像是一个急於证明自己教学能力的师傅,越说越是起劲。
    他几乎是完全抢过了柯恩的话头,开始用他自己那套更偏向实战经验和野兽般直觉的理论,来指导凯克:
    “別信那些条条框框,什么步幅分析、什么阴影偏好。
    那都是在有充足时间和安全环境下才能慢慢琢磨的东西!
    真正的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怪物可不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悠悠地分析!”
    “你要学会在一片混乱和迷茫中,一眼就找到那个最关键的、能救你命的线索!
    就像在女人堆里找那个最正点的一样,得快准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比如,它刚才攻击的是我们掛起来的兔子,而不是直接衝著我们三个大活人来。
    说明它可能不是那种特別具有攻击性的强大魔物,或者它目前的目標更倾向於获取食物。
    而且是更容易得手的、没有反抗能力的目標。”
    “它逃跑的方向,是林子最浓密、光线最暗的地方。
    这说明它可能不习惯在开阔地带活动,或者那里有它熟悉的地形,方便它躲藏。”
    艾斯卡尔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凯克的肩膀,语气中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和几分自得:
    “记住,小子,猎魔人追踪猎物,一半靠的是日积月累的经验。
    另一半,就他娘的是与生俱来的野兽直觉!
    狮鷲学派那套精细玩意儿,在他们的象牙塔书房里研究研究图纸、分析分析数据还行。
    真到了这种荒郊野外,要命的时候,还是得靠老子这种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法子。
    才最他娘的管用!”
    凯克站在两位经验都无比丰富的猎魔人中间,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看柯恩那张依旧保持著沉静、但眼神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无奈的脸。
    又看看艾斯卡尔那副唾沫横飞、“老子才是最懂的”得意洋洋的表情。
    心中暗自嘀咕:这两个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连教我怎么追踪个偷兔子的贼,都能爭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他甚至感觉自己此刻有点像网上那些里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一边吊著一个,另一边也捨不得放手,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爭抢”似乎也並非全是坏事。
    如果能因为这种良性的竞爭,让艾斯卡尔这头吝嗇的老狼,肯多爆一些金幣出来,那可就太划算了。
    要知道,之前逃亡的路上,艾斯卡尔虽然也教了他一些基础剑术和简单的法印。
    但对於猎魔人真正赖以生存的核心传承——
    那些五八门的狩魔技巧、追踪方法、怪物习性分析、草药炼金知识等等。
    却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藏著掖著,没怎么系统地教过他。
    或许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一路被追杀,根本没有安稳的环境和时间。
    又或许,在艾斯卡尔的心底深处,其实更希望凯克能够摆脱猎魔人的宿命。
    去过上一个普通人安稳平静的一生。
    教凯克那些保命的剑术和法印,都只是逃亡路上迫不得已的举动,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了。
    在引入了柯恩这个外部竞爭者之后,艾斯卡尔这头老狼,总算是被激起了好胜心。
    开始愿意主动传授自己这些真正压箱底的宝贵经验了!
    凯克也隱约明白,这种看似幼稚的“爭抢”背后。
    或许也深深地带著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对后辈的期许和看重?
    他轻轻甩了甩头,將这些纷乱复杂的念头暂时拋诸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努力吸收这两位风格迥异的前辈所传授的知识和经验。
    並將这些理论和经验,立刻付诸实践,找到那个该死的偷兔贼!
    “我明白了。”
    凯克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幽深寂静的灌木丛。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也更加专注。
    “它跑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