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松在基金会忙了一整天。
    要问他忙了个什么…好像也没太多事情，但就是感觉好忙。
    对他而言，这可比去学校到处交朋友累多了。
    夜色下，许青松轻轻揉著自己眼睛，跟著四散的使徒们，从基金会里走了出来。
    他同眾人挥手告別，隨后展开血翼准备离去，但却听到远处有人怯生生喊了一句：
    “许老师！”
    如果不是他身为神恩者五感敏锐，这句话八成是听不到的。
    他循声望去，有个人正躲在建筑的阴影之中，看到他转头，正慌忙躲闪。
    这个人他认识。
    高天明。
    学校里的“刺头”。
    往常许青松和老师学生们分享点什么內容的时候，以高天明为代表的部分学生会各种反驳、质疑。
    当然，许青松也不和他计较，小孩子嘛…
    只不过这小子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许青松眉头皱起，自然联想到了他们今天要沟通神灵的情况。
    他脚步沉稳地走了过去，“別躲了，我看到你了。”
    “呃…许老师，我只是想问问刘乐在哪？”
    高天明躲在黑暗中不肯出来。
    “刘乐在忙別的事，不在这里。”许青松伸出一条触手將对方卷了出来，隨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躲。
    高天明现在这个样子，说不上好，又臭又脏，像是在烂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衣服都板结了。
    许青松见状，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不过却只是轻声询问道：
    “你到底什么情况？”
    高天明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这段时间许青松一直在学校里晃荡，这些学生对他已经比较熟悉了。
    许青松也不嫌脏，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坦然笑道：“你叫我一声老师，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高天明的情绪忽地崩溃。
    他嚎啕大哭：“老师我们受不了了。
    呜…腐烂之源，我们沟通到了腐烂…
    工人管理司的人让我们去干城市清污…他们说我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工具，就硬吃啊，就让我们硬吃…把我们的肚子拿来当桶…
    呜呜呜…他们说这是为了我们好…呜…不然会被神灵拋弃。”
    他哽咽著补充道：
    “许老师我做不到，噦…呜…好噁心…
    他们不让我们吃正常食物，就让我们…啊！！！
    住房管理司的人把我们分配到了一起居住，说我们噁心，下贱，是一群渣滓，不能和正常人居住在一起。
    我们在那里…”
    他的眼神流露出恐惧，“见到了腐烂的神恩者！
    老师，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老师，已经有同学受不了要自尽了，我好不容易才拦住了她…我该怎么办？
    我想找刘乐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哭嚎著，像是在胡言乱语。
    许青松安静地听著，直到高天明宣泄完毕，这才缓缓开口：
    “你忘了吗？你们可以去信仰吾主的。”
    “啊？”高天明陷入呆滯。
    “啊什么，带我去你们住的那里。”
    许青松转身走在前面。
    “老师…”高天明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赶紧跟上，嘴里不停叫喊著：
    “老师，这样真的行吗？腐烂之源不会生气？救赎不会生气？”
    许青松捏了捏拳头，这小子之前是一点没听啊。
    “你给我指方向！”
    他一把將高天明提在手中，血翼一振，呼地飞起。
    “话说大晚上你还乱跑，学校老师没教育你们晚上很危险吗？”
    “许老师那边！”
    找到主心骨的高天明精神头恢復了一些，现在正眨巴著红肿的眼睛努力帮许青松指路。
    很快，许青松降落在了第四街区某处普通民居面前。
    他只是站在门口就嗅到了某种恶臭。
    高天明神情黯淡地做著解释：
    “这里面都是腐烂的信徒…是住房管理司特意做出的分配。
    他们说这是新措施…”
    许青松沉默著向里面走去。
    不同於正常民居晚上家家闭户，这里今天搬来了不少新的毕业生，他们之间互相熟悉，此时正乱鬨鬨匯聚在走廊中。
    这里面的环境很不好，脚踩上去仿佛踩在了烂泥地里一样，吧嗒…啪嘰…
    这让许青松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
    隨著他的到来，乱鬨鬨的走廊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借著昏暗的几缕烛光，许青松的视线从眾人身上划过。
    大部分人脏兮兮的脸上划出几道清晰的泪痕。
    部分人神情麻木…看起来心如死灰。
    他还看到了一个脖子上做了简单包扎的女孩子。
    这应该就是高天明所说的，精神崩溃想要自尽的那个同学吧。
    “许老师…”
    “许老师。”
    几声短促惊讶的低喊过后，这些人开始躲闪著许青松的视线。
    人群后面，站起来一个浑身腐烂，吧嗒吧嗒掉落东西的神恩者。
    他紧张地扯来湿噠噠脏兮兮的一块破布，缠在自己身上，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低眉臊眼地向许青松打著招呼：“你…您…您好。”
    许青松微微皱眉，“你在做什么？”
    “娃娃们…基本没吃饱，我…”这个腐烂神恩者有些紧张地回道：
    “我把我身上一些东西扒拉下来给他们吃，您…放心，很好吃的！
    我是带领他们的工头。
    嘿…嘿嘿。”
    他笨拙无比地赔笑。
    许青松望著对方身后几张熟悉的面孔，这几人表情扭曲，不知道在吃著什么。
    这是…在努力適应吗？
    他环顾左右，看著大家这副惨状，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还有几分气恼，这群人真的是…
    他心底嘆了口气，毕竟是一群刚刚毕业的学生，成年的第一天，就遭遇这种事情…
    浑然不觉自己也才十八岁。
    他轻轻拍了拍手，沉声道：
    “你们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们可以向吾主祈祷。
    我…和你们说过祂的尊名吧？”
    “走吧。”他向大家招了招手，“都和我走。”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家眼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种“想信就可以信”的说法，他们之前都不太相信。
    而且现在，他们畏惧会受到来自神灵的“惩罚”。
    仪式中沟通到神灵时的那种痛苦、宏大、恐怖的感觉，深深地刻在他们心间。
    可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至於许青松，他们都认识…
    由高天明带头，眾人默默跟在了许青松身后。
    许青松脑海中浮现出李昊曾经告诉过他的一组大概数据，据非官方统计：
    “沟通神灵的毕业生，在仪式中死去的概率是5％左右。
    仪式结束后，因为无法接受神灵稀奇古怪要求，短时间內精神崩溃的有11％。
    后续较短时间內，无法承受高压工作环境，生活环境，人际关係等等而死去的，有8％。
    还有，最终无法取悦神灵，短期內失去庇佑的，有23％。
    毕业季…是某种意义上的死亡季。
    最后能挣扎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那名腐烂麾下的神恩者，看著眼前这一幕，几次三番想伸手叫住许青松，可又胆小怕事…
    纠结了几个呼吸之后，他吧嗒吧嗒地踩过脚下烂泥，用力喊了一声：
    “先生，您等等。”
    隨著许青松回头，他噗通一声跪下，啪啪啪地磕头，磕到脑袋都变了形，隨后害怕到浑身发抖，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都是些娃娃，可怜娃娃…
    您…放过他们可好？
    要不…您看我对您有用没用？我一把年纪了，活够了。
    这些，可都是可怜娃娃…”
    他低眉瞥向没有回应的许青松，声音越来越小。
    良久，许青松和煦笑道：
    “这位老先生，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