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城堡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站著百来號人。
    他们大多衣衫襤褸，面容枯槁，眼神里是长年累月的劳作和飢饿留下的麻木。
    一个头髮白、腰弯得像煮熟的虾米一样的老人，被塞巴斯推到了前面。
    他是村长，老巴顿。
    “领……领主大人。”
    老巴顿的声音乾涩，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
    索罗斯的目光扫过眾人，然后落在了村长旁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材还算高大，但一条腿是瘸的，手里拄著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
    他是民兵队长，布莱克。
    “领地的骑士呢？”索罗斯淡淡地问。
    布莱克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回答：“回大人，三位骑士大人都在各自的庄园里，离这里……很远。”
    言下之意，他们不会听从一个被流放的废柴少爷的召唤。
    索罗斯並不意外，紧接著將视线转向老巴顿。
    “土地的情况。”
    老巴顿身体一颤，结结巴巴地回答：“土……土地里种什么都长不好。最好的地，一亩也就能收……收半袋麦子。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工具呢？”
    “都是些老旧的货色，修修补补，勉强能用。”
    “每天工作多久？”
    “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
    “吃什么？”
    这个问题，让现场陷入了寂静。
    老巴顿的嘴唇哆嗦著，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答案，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吃不饱。
    永远都吃不饱。
    塞巴斯看著自家少爷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心中愈发不安。
    然而，索罗斯只是点了点头。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但也……仅此而已。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所有领民的面前。
    “我，索罗斯·巴克莱，黑石领的新领主。”
    “现在，宣布我的第一条法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等待著新领主的第一把火。
    是增加税收？
    还是延长劳作的时间？
    索罗斯平静地开口，砸进眾人死寂的心湖。
    “即日起，所有人，每天工作八小时。”
    一片死寂。
    领民们茫然地眨著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索罗斯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每周，休息两天。”
    人群中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有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禁止任何形式的加班。”
    骚动变成了窃窃私语，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在此期间，领主府將为所有人提供一日三餐。”
    “保证你们能吃饱。”
    “月底，根据工作表现，发放薪酬。”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恐惧，那么现在，就是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恩赐。
    这是魔鬼的低语！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工作时间减半，还能休息，甚至管饭发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新来的小领主，是个疯子。
    “少爷！您……您是不是烧糊涂了！”
    塞巴斯终於忍不住了，他衝到索罗斯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
    “我们的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的！这么做，黑石领会彻底完蛋的！”
    索罗斯没有看他，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著下方那些惊恐、怀疑、麻木的脸。
    很好。
    秩序，往往诞生於敬畏。
    无论是敬，还是畏。
    “塞巴斯。”
    他开口，声音不大。
    “这是命令。”
    仅仅四个字，让老管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
    这一刻，塞巴斯產生了一种错觉。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懦弱的十七子。
    而是一位久经沙场、说一不二的君王。
    “莉莉！”索罗斯扬声道。
    “在……在！少爷！”
    女僕小跑著上前，紧张得快要哭出来。
    “动用储备粮食，熬一大锅肉汤麦粥。”
    索罗斯命令道。
    “让所有人，今天就吃上第一顿饱饭。”
    “是……是！”
    莉莉不敢多问，立刻跑向马车。
    索罗斯的目光再次回到领民身上。
    “法令，即刻生效。”
    “现在，解散。”
    说完，他便转身，在塞巴斯和布莱克的搀扶下，走向那座城堡。
    ……
    当一大锅热气腾腾、散发著浓郁肉香的麦粥被抬到空地上时，人群彻底骚动了。
    对於这些终日与飢饿为伴的人来说，这种香味，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们看著莉莉用木勺搅动著粘稠的麦粥，看著里面翻滚的麦粒和切碎的肉丁，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第一个人颤抖著上前，用一个破了口的陶碗，接了满满一碗。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但当那股温热透过碗壁传到他冰冷的手上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低下头，狼吞虎咽。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涌了上来。
    很快，每个人手中都捧著一碗热粥。
    他们蹲在地上，靠在墙角，贪婪地吸食著难得吃到的美味。
    吃完一碗，还可以再添。
    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
    这位新领主，真的给了他们一顿饱饭。
    没有食言。
    可……为什么？
    当天下午，索罗斯在民兵队长布莱克的带领下，巡视了田地。
    他亲自划定了工作区域，然后拿起一把锈跡斑斑的锄头，在地上画出了一个新的样式。
    “按照这个图纸，把所有的锄头都改造一遍。”
    他指著那个加长了力臂、改变了刃口角度的设计，对布莱克说道。
    布莱克虽然不懂，但还是点头应下。
    第一天的工作，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开始了。
    领民们按照划分的区域，开始翻整土地，修补工具。
    他们干得很卖力，因为身后有拿著木棍的布莱克在监督，更因为……他们中午又吃了一顿饱饭。
    夕阳西下，將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橘红。
    就在领民们以为要像往常一样，干到天黑看不见为止时，索罗斯的身影再次出现。
    “收工。”
    简单的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们茫然地站在田地里，握著手中的工具，不知所措。
    真的……可以休息了？
    夜晚。
    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老巴顿一家人围坐在微弱的火堆旁。
    他的小孙子，一个七八岁的瘦弱男孩，正摸著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脸上带著一丝不安。
    “爷爷，我们今天吃了三顿饱饭……明天还会有吗？”
    老巴顿沉默著，没有回答。
    他看著跳动的火焰，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白天的每一幕，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那位新领主，就像一个谜。
    他到底图什么？
    老巴顿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標好了价格。
    “他……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縈绕在黑石领每一个吃饱了肚子的领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