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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汉东恐慌

      他心中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病態的亢奋。
    这条鱼,一定大得超乎想像!
    大到能让他侯亮平一步登天!
    他现在无比確定,自己抓到的,绝不是普通的贪官污吏。
    这个男人的身份,一旦揭开,绝对能给新来的沙书记,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来人!”
    侯亮平转身对著单向玻璃大吼,“把手段都给我准备好!我就不信,他的骨头是铁打的!”
    审讯室外,周正等人面面相覷,他们从未见过侯亮平如此失態,也从未见过一个嫌疑人,能把这位“反贪精英”逼到这个份上。
    而审讯室內,沙瑞金看著侯亮平几近癲狂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沉重的悲哀。
    汉东的天,该变了。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腐贿赂局。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滯、冰冷。
    沙瑞金睁开了眼睛。
    他不是被惊醒的,而是自然睡到了醒。
    在硬木椅子上靠了一夜,脖子有些僵硬,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精神反而出奇地好。
    他环顾四周。
    墙壁是灰白色的,包裹著厚厚的隔音材料。
    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不知疲倦地亮著,企图用光线摧垮人的意志。
    角落里,一个黑色的摄像头,正对著他。
    他知道这摄像头后面有人在看。
    看吧,好好看。
    他来汉东,不是来当一尊被供奉起来的菩萨,而是要亲自下到这潭深水里,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暗礁和猛兽。
    现在看来,这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浑,还要野。
    不走程序,没有手续,直接就把一个“嫌疑人”带到这种地方。
    昨天那个带头的年轻人,一脸的正气凛然,满口的“人民”和“法律”,行事却比黑社会还要直接。
    汉东的法治,就是这个样子?
    一个反贪局,权力大到了可以隨意拘禁公民的地步?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錶。
    可表已经被收走了,手腕上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痕。
    他並不急。
    现在,该急的人不是他。
    他被“请”来这里,就像往一锅滚油里丟进了一块冰。
    接下来,必然是炸锅之势。
    他倒要看看,第一个被热油溅到、跳起来的人会是谁。
    是那个自作主张的年轻人?
    还是他背后的人?
    或者是……
    整个汉东的官场?
    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紧张而年轻的脸探了进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过了几分钟,门锁“咔噠”一声响了。
    一个年轻的检察官端著一杯水走了进来,动作僵硬,眼神躲闪,不敢与沙瑞金对视。
    他把一次性纸杯放在沙瑞金面前的铁桌上,水因为手的颤抖而晃动,洒出来几滴。
    “喝……喝水吧。”
    年轻人的声音乾巴巴的。
    沙瑞金没有碰那杯水。
    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用一种平和但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著对方。
    “小同志,几点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啊?”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开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快……快六点了。”
    “六点了啊。”
    沙瑞金点点头,自言自语,“天亮了。”
    天亮了。
    这三个字,让那个年轻检察官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他感觉审讯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別急著走啊。”
    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
    年轻检察官的身体僵在原地,像被钉住了。
    “你们侯局长呢?他昨天晚上那么大的火气,审了我半天,怎么,今天没兴趣了?”
    沙瑞金的语气里带著淡淡的嘲讽,“还是说,他发现抓错人了,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琢磨著怎么收场?”
    “我……我不知道!”
    年轻人几乎是喊出来的,带著哭腔,“侯局……他有急事,去……去院里了!”
    说完,他逃跑一样,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严。
    沙瑞金看著那扇虚掩的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急事?
    看来,这锅油,已经开始溅了。……
    同一片天空下,汉东省检察院家属院。
    侯亮平正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境里。
    梦里,他站在一个巨大的礼堂主席台上,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
    台下,坐满了全省的政法干警。
    身形高大、面容威严的沙瑞金,正亲切地拍著他的肩膀。
    他看不清沙瑞金的脸,但能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亮平同志,你做得很好!”
    沙瑞金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讚许,“你就像一把插入汉东腐败心臟的利剑!有你在,汉东的天,一定会更蓝!恭喜你,侯亮平同志,从今天起,你接替我的位置,你就是汉东省省委书记了!”
    “下面,开始你的就职演说!”
    台下掌声雷动。
    侯亮平挺直了胸膛,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汉东的未来都扛在了他的肩上。
    “沙书记放心,我一定我继承你的位置,统领好汉东省。”
    他就要开口,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了……
    “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粗暴地钻进了他的梦境,將那宏伟的礼堂和雷鸣的掌声瞬间击得粉碎。
    侯亮平猛地睁开眼,一脸的烦躁和迷茫。
    谁啊?
    这么大清早的,夺命催魂呢?
    他摸索著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含糊地划开接听键。
    “餵?”
    他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充满了被人打扰好梦的不爽。
    “猴子!是我,季昌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急促到变了调的声音,刺进侯亮平的耳膜。
    季昌明?
    检察长?
    侯亮平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一半,他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季检,这么早,有什么指示?”
    那个老傢伙虽然態度囂张,但顶多也就是个退休后閒得发慌、到处插手的老干部。
    他侯亮平办案,別说退休干部,就是在职的,只要有问题,他照抓不误。
    然而,季昌明接下来的话,却像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別提了!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
    季昌明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带著绝望的颤抖,“你赶紧来院里!立刻!马上!”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
    季昌明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能让他慌成这个样子,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侯亮平的想像。
    他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寒意。
    “季检,到底什么事?您先別急,慢慢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专业的口吻安抚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平復呼吸。
    然后,季昌明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字字千钧的声音说道:“沙……沙瑞金书记……遇袭了。”
    侯亮平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沙瑞金?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空降汉东的新任省委书记,派来的“钦差大臣”,是悬在所有汉东官员头顶上的剑。
    虽然他还没见过本人,但这个名字最近在汉东官场上,几乎就等同於“风暴”的代名词。
    遇袭?
    “……然后呢?”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喉咙发乾,声音都有些嘶哑。
    “下落不明!”
    季昌明这四个字,钉进了侯亮平的心臟。
    轰!
    侯亮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省委书记,在一个省的境內,遇袭,然后失踪了?!
    这不是电视剧!
    这不是小说!
    这是足以引发一场政治大地震的恐怖事件!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是彻骨的寒冷。
    汉东的天,不是要变蓝了,是要塌了!
    “怎么……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手脚冰凉。
    “別问那么多了!省委那边已经炸了!高书记、刘省长他们连夜开会,下了死命令,天亮之前必须找到人!现在整个省的公安系统都动起来了!”
    季昌明的声音又急又快,“你那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抓了个人?”
    侯亮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想起了审讯室里那个气定神閒的老头。
    一个可怕的、荒唐到让他自己都想发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侯亮平隨便抓一个妨碍公务的,就能抓到新上任的省委书记?
    这比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还低!
    他立刻將这个念头死死按了下去,当成是自己惊嚇过度的胡思乱想。
    “是,抓了一个。”
    侯亮平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颤抖,“一个退休老干部,叫……叫什么来著,態度很囂张,阻碍我们反贪局执行公务,我就把他带回来审查了。”
    “你……”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似乎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极其复杂,“猴子啊猴子,你……你抓人之前,就没查查身份吗?”
    “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查他什么身份?再说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侯亮平下意识地为自己辩护,但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唉!”
    季昌明重重地嘆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你先別管那个人了!赶紧来检察院!快点!我们碰个头,这事太大了,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
    “好,我马上到!”
    掛了电话,侯亮平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沙瑞金遇袭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