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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淘工具

      陈默没有直接回仓库,而是脚步一转,朝著县城边缘地带去了。
    这里是王卫国之前带他来的“黑市”,陈默准备淘点用得上的工具。
    一根趁手、导热均匀的烙铁头,是基础中的基础。这玩意儿供销社不常有,就算有也要工业券,他根本没有。唯一的希望,就在这片灰色地带。
    在一个堆满废旧金属和自行车零件的角落里,陈默停下了脚步。
    一个裹著油腻袄、缩著脖子的乾瘦老头蹲在那里,面前摊开一块脏兮兮的帆布,上面散乱地放著几把生锈的扳手、钳子、半截锯条,还有几根形状各异、沾满污垢的烙铁头,大多铜头髮黑、坑坑洼洼,一看就是报废边缘。
    陈默蹲下身,装作漫不经心地翻检著那些破烂烙铁头,他拿起一根相对长些的,铜头虽然也黑,但磨损似乎没那么严重。他掂量了一下,又放下。
    “老板,有没有……好点的铜头?烧红快,不沾锡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好货……不便宜。要票。”
    陈默心里一沉,“票没有。钱……可以商量。东西好,值。”
    老头沉默了几秒,最终,把手伸进油腻袄最里层的口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破布。
    一抹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纯净质感的紫铜光泽,瞬间刺入陈默的眼帘!
    那烙铁头约莫四寸长,主体是黄铜,但关键的烙铁尖端,却是一块致密、光滑、呈现深玫瑰金色的紫铜!
    紫铜导热性极佳,不易氧化,是製作优质烙铁头的核心材料。
    陈默的心臟猛地一跳!好东西!
    这绝对是以前国营大厂老师傅手里的存货,甚至是私藏的精品!在黑市看到这种成色的紫铜烙铁头,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强压住內心的激动,“东西……看著还行。多少钱?”
    老头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又翻了一下,意思是两块钱。
    两块钱!
    陈默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这根烙铁头的价值远超这个数,尤其在眼下,这关乎他在维修组立足的根本!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了皱眉,拿起旁边一根普通的黑烙铁头:“这个呢?”
    “五毛。”老头瓮声瓮气。
    “太贵了。”陈默摇摇头,指著那根紫铜头的,“一块五。这东西是好,可除了我这样的手艺人,谁认?谁买?砸您手里也是废铁。”
    老头显然被戳中了痛点,“一块八,最低。这铜……少见。”
    陈默知道这是老头的底线了。他不再犹豫,飞快地摸出两张五毛钱和几张毛票、分票,凑够一块八毛钱。
    他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把手缩在袖子里,凑近老头。
    老头也心领神会,同样把手缩在袖子里。
    两人在宽大破旧的袖笼掩护下,飞快地完成了钱与物的交换。
    陈默把烙铁头紧紧攥在手心,迅速起身,朝著仓库方向快步走去。
    城西,废弃仓库。
    王卫国在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是踩得乱糟糟的稻草。
    纺织厂后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脑子里反覆重演。
    孙大姐那咄咄逼人的包圆要求,赵大姐和工友们愤怒的指责,自己夹在中间那火烧火燎的煎熬……
    最后,在巨大的压力和那十六块钱的诱惑下,他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把那一百多个鸡蛋,全卖给了孙大姐!
    钱是到手了,沉甸甸的一卷大团结,可赵大姐那失望的眼神,还有其他女工不满的嘀咕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完了……完了……”
    王卫国一拳砸在刚用油毡和麻袋布修补好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默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这下全让我搞砸了!赵大姐她们以后还肯来吗?还有赊帐的那些乡亲……”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闪了进来。
    “陈默!”王卫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你……你回来了?王主任那边……怎么样?”
    陈默没说话,“啪嗒”一声轻响,陈默划著名了火柴,点燃了窗台上那半截蜡烛头。
    “东风,吹起来了。”陈默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成了?”王卫国一愣,隨即狂喜涌上心头,“王主任答应了?给你落户了?”
    “没那么快。”陈默走到简易床边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摺叠好的纸。他展开,就著烛光,递到王卫国面前。“先看看这个。”
    王卫国凑过去,眯著眼,“临…临时工作证?”他抬起头看著陈默,“街道开的?这…这意思是……”
    “意思是,”陈默小心地將证明重新折好,放回衣兜,“从明天起,我算是半个『有组织』的人了。在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掛名,跟著一个姓周的老师傅学修东西。这张纸,就是我的护身符,至少能证明我不是『盲流』,不是『黑人』了。”
    王卫国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太好了!陈默!太好了!这下不用再提心弔胆了!”他搓著手,脸上洋溢著为兄弟高兴的笑容。
    陈默看著他,“纺织厂那边呢?货都出了?钱呢?”
    王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钱……钱都在这……”。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缝製的钱袋,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纸幣。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没有立刻去接钱袋,他的目光落在王卫国那张写满了心虚、懊悔的脸上。
    “王大哥,上午……出什么事了?”
    王卫国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瞬间变得惨白。
    他低下头,不敢看陈默的眼睛,嘴唇哆嗦著,终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我把鸡蛋……全…全卖给孙大姐了……”
    “全卖了?”陈默的语调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卖给孙大姐一个人?赵大姐她们呢?没闹?”
    “闹…闹了……”王卫国痛苦地揪著自己的头髮,“赵大姐气得脸都青了!其他大姐也都不乐意,说我们吃独食,不讲信用……我…我当时……孙大姐一下子拿出十六块钱,全要了……我…我脑子一热,就……”
    “陈默!我对不住你!我把摊子搞砸了!赵大姐她们以后肯定不来了!我该死!我……”
    王卫国的自责让自已变得语无伦次,巨大的压力让他这个经歷过战火硝烟的汉子,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