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雷惊蛰
料峭春寒尚未完全褪去,临江县街道办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炉子烧得正旺。
王国栋主任难得没穿他那件蓝布中山装,而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藏青色涤卡外套,脸上带著抑制不住的喜气。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著一份《人民日报》,头版下方赫然印著关於允许个体经营户僱佣少量帮工(不超过20人)的正式文件摘要。
“小陈!秀兰!卫国!铁柱!都坐下,坐下!”
他亲自给围坐在桌旁的四人倒上热腾腾的茉莉茶,茶香混著炉火的暖意,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瀰漫开来。
“看见了吗?春雷响了!这政策,就是给你们这种人下的及时雨啊!”
陈默拿起报纸,逐字逐句地看著。
他知道这个节点,但亲身经歷这一刻,看著白纸黑字的政策落地,感受截然不同。
他抬起头:“王主任,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启明,终於可以名正言顺了!”
李秀兰凑近看著报纸,长长舒了口气。
帐本上那十几个名字,终於可以从“临时工”变成有正式身份的“合同工”了,她的帐目管理也能更规范。
王卫国腰杆挺得更直了,政策落地,意味著他们走的这条路不仅对,而且得到了国家承认,这比赚多少钱都让他心里更亮堂。
赵铁柱则咧著嘴,露出標誌性的笑容:“嘿!这下咱们可算熬出头了!再也不用提心弔胆怕人说咱们是『剥削』了!”
“名正言顺?光名正言顺还不够!”王国栋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看著陈默,“要干,就干个大的!趁著这股风,把『启明工艺社』给我立起来!掛靠关係可以解除,但咱们街道永远是你们的娘家!手续的事,我亲自去跑!”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启明作坊都笼罩在一种兴奋的气氛中。
陈默几乎泡在了街道办和县工商局之间。
王国栋的亲自跑威力巨大,那些繁琐的表格和公章,在王主任亲自督办的金字招牌下,效率高得出奇。
陈默拿著盖满了红戳的申请表和证明材料,在工商局窗口前排队。
周围大多是申请小摊贩执照的人,好奇地打量著这个年轻人。
陈默目不斜视,內心却波澜起伏。
从黑户到街道维修组,再到生產自救小组,如今终於要拥有一个真正属於自己的“工艺社”了。
作坊里也没閒著。
李秀兰开始整理所有工人的信息,准备正式的僱佣合同。
王卫国带著两个小伙子,把仓库里堆积的原料和成品重新规整,腾出空间,为新招牌和新气象做准备。
赵铁柱则拿著新到的布料样本,跑了几家印刷厂,准备印製带有“启明工艺社”字样的包装袋和標籤。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陈默、李秀兰、王卫国、赵铁柱四人,再次站在街道办门口。
王国栋满面红光地走出来,手里拿著一本崭新深蓝色塑料封皮的《营业执照》。
阳光下,“启明工艺社”几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下方清晰地印著经营范围:工艺美术品製造、销售;服装、饰品加工;日用百货修理;信息諮询服务(不含专营、专卖商品)。个体经营性质,负责人:陈默。
“拿著!陈默同志!”
王国栋郑重地將执照交到陈默手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启明工艺社,就是咱临江县响噹噹的一块牌子了!好好干!带著大伙儿,奔好日子去!”
陈默双手接过那份执照,点点头。
“王主任,您放心!启明工艺社,绝不给咱街道,不给咱临江丟脸!”
回到作坊,当陈默將崭新的营业执照掛在墙壁上时,小小的作坊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女工们围拢过来,看著那个代表著合法身份的本子,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归属感。
解决了身份问题,陈默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迫在眉睫的產能瓶颈。
广州外贸的第二批节日装饰品订单已经签下,数量更大,工期更紧。
原有的生產能力和运输能力捉襟见肘。
尤其是运输,全靠王卫国蹬三轮和僱车,效率低、风险大,严重製约了原料採购和成品发货。
这天一大早,陈默带著王卫国和赵铁柱,直奔邻县一个规模颇大的旧货市场。
他们的目標很明確——找一辆能用的二手卡车。
陈默裹紧了一件半旧的军绿色大衣,领子竖著抵挡寒风。
王卫国走在他左侧,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视线不断在那些被当作废铁出售或等待修復的车辆上巡视。
赵铁柱跟在右侧,穿著件时兴的棕色人造革夹克,拉链敞著,露出里面的格子毛衣,显得格外精神。
“卫国哥,你看那边那辆『嘎斯51』,成色看著还行?”
陈默指著一辆停在角落、车身还算完整的苏式卡车。
王卫国大步走过去,没急著看外表,先是蹲下身,用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大梁连接处,发出沉闷的“鐺鐺”声。
他仔细听著回音,又用手摸了摸敲击点附近的漆面和铁锈。
“声音发闷,这里锈得有点狠了,怕是伤到筋骨了。这种老毛子的车,底盘锈穿是常事。”
他摇摇头,站起身,拉开驾驶室门。
他探身进去,抓住方向盘晃了晃,又使劲踩了踩离合踏板和剎车踏板。
“虚位太大,离合片估计快磨没了,剎车踏板软得像,管路可能漏气或者油里有水。”
他退出驾驶室,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行,看著还行,里头毛病不少,跑不了长途,修起来也费劲费钱,是个坑。”
赵铁柱凑过来,也学著王卫国的样子踢了踢轮胎:“嘿,卫国哥,你这耳朵比狗还灵!敲两下就知道骨头坏没坏?”
王卫国瞪了他一眼:“少贫!找车要紧!”
三人继续在市场深处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了不下七八辆,不是发动机声音像破锣,就是底盘变形严重,或者乾脆就是一堆等著拆零件的废铁。
陈默的心情有些沉重,政策利好就在眼前,却被运输卡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