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往復
第188章 往復
蒯恩大步走进阁內,眾人瞬即看去,见其鎧甲与面上皆是血污,在其肩甲之上,散乱著一缕缕黑髮。
“主公。”
刘裕募然站起,他看向那倒塌在前恩背上的刘义符,唇舌颤动。
“去將葛仲带来。”
沉声落下,谢晦已向屋外快步而去。
未等前恩张口,刘裕已伸出双臂,纹丝不动的將刘义符轻放在软榻上。
稚嫩的脸庞因些许风霜而坚毅,本该是湿润唇边如枯树般乾裂,捲起如纱慢般的灰皮。
前恩站在原地,寸步不移,傅亮只觉眼前一幕,似载昨日,去岁正月他未曾入屋观望,可那时的主公,却无这般—
这一年以来,或许是这位天降於人间麒麟子让刘裕窥见功成之日。
世子自坠马后,屡屡令主公开怀。
袭冶承弓,父析子荷。
数十载未完之夙愿,寄於一人之身。
父子之间,早已不同往復。
金甲黯淡无光,残旧佩剑却在残阳下熠熠生辉。
刘裕无言,眾人莫敢出声,只能提著心静待。
待到迅疾的脚步响起,阁间却仿佛过去一年半载。
葛仲跟跟跑跎的在谢晦的扶下入內,他看向躺在榻上的刘义符,顿时一愣。
“这世子话未完,葛仲见聂立在榻前的刘裕动身让位,他即刻接过谢晦手中的檀箱,蹲靠在榻边上,將刘义符小臂上带有数道压痕的环甲鬆开。
也许是太过紧张,亦或者是佩戴数日,绑的十分紧实,葛仲捌伤了三四下,方才將其褪去。
还未等他上手,一道呼声响起,顷刻后,刘义符抿了抿嘴,侧过身去。
葛仲神情惊愣,他缓缓偏首看向刘裕,后者了好一会,拂披看向前恩。
骤然间,十数道目光涌向在前恩身上。
“主——公,世子乏累,已———”
“咳咳—”
谢晦捂嘴咳嗽,先一步往阁外走去,等到傅亮等人回过神来,面面相一笑后,紧隨其后。
数刻后,阁內只剩下三人,刘裕长呼一口气,来到案边坐下。
葛仲得知刘义符並无身危之险,並不敢懈怠,他轻轻的翻过沉重如牛的身躯,望著刘义符面色,確认彻底无误后,伸手把向脉络。
脉络无异相后,葛仲便向前恩招手,令其將刘义符身上的金甲卸下。
正待前恩上前时,刘裕已来到榻前,扶正刘义符上身,似年幼时,嫻熟的將他身上的金甲褪下。
葛仲见此,忧声提醒道:“世子尚不及冠,这金甲约有百斤之重,骨仪未丰,重压之下,难免损骨。”
说著,葛仲轻按刘义符右肩,后者旋即面露难色。
刘裕頜首应下的同时,看了眼前恩,问道:“他是如何说服你与其一同胡闹?”
前恩低下头,未敢作答。
“不过一边將,此等微末之功,便能唬住你不成?”
刘裕脸色怒,若不是榻上的刘义符沉於睡梦之中,他便要吼声质问。
诸子之中,刘义符既为长,也为贤。
在坠马之前,刘裕確是对刘义真宠爱有加,可在此之后,便不然。
立长立贤,向来纠纷不止,刘义符身为长子,又最为出眾。
能继承刘裕基业,且光復之人,当下来看,除刘义符外,別无他选。
哪怕刘义隆、刘义恭等人只是声名未显,可身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位能让各家动摇的长子,
是他刘家的樑柱。
而刘裕,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撼动的基石。
要想使收復天下,光靠他一代人,远远不够。
始皇帝一扫六合,明面上立下万世之功,可在其继位以前,却有六位中兴之主。
秦二世而亡,数十年间两代君王就百年祖辈基业败的一乾二净,若有人赞其为明君,定要被天下耻笑。
汉武帝征伐四方蛮夷,那也是文景二帝打下的地基上建立的武功。
江山能延续多少载,唯三代君王为首。
至於后代如何败家,只要不像杨广那般,还是能苟延残喘下去。
后汉末代,连牙牙学语的婴童都能奉为君王,虽有外戚宦官祸乱,依然延续百余年。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著,虽然名不副实,可总比二世而亡要强上不知多少。
“仆请主公责罚。”前恩屈身作揖。
刘裕看著他面上凝固不久的刀痕,接连喝斥了几句,並未施以刑法。
发泄了怒气后,刘裕稍一摆手,示其到案边入座。
恩犹豫了片刻,久经沙场的他,束手束脚的扭捏坐下。
“你与我直言,车兵到底是受何人蛊惑?”
刘裕不太相信自河东奔袭,乃是他一人的主意,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其身侧煽风点火,诱导他赴险一搏。
好在刘义符平安归来,要是被魏军所擒,刘裕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筹备已久,可要是刘义符为阶下囚,他也不知,自己是会一怒之下进军河北,以两国赎人,
还是会忍气吞声,派遣使者,以重金州郡赎其回来。
一进一退,在看到那封信时,刘裕就已做好了打算。
但若局势恶劣,舍小保大的举措,也免不了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牵一髮而动全身,他先是眾人的主公,后是儿子的父亲。
刘裕终究不是刘备,性情使然下,以却月大破魏军后,刘义符受擒,或是身陨,他多半会趁势发兵河北,此后天下局势何如,可能又不同起来。
见前恩神色为难,刘裕沉声问道:“可是薛氏?”
在刘义符未曾踏足河东以前,並无半分透露,他难怕知晓刘裕备战数年之久,可怎会如此蹊蹺?如此....—恰巧?
要说刘义符似同崔浩那般能预料未生之事,无人会信。
崔浩儿时钻研经典,刘义符儿时在作甚?
就算刘义符聪慧,担的上神童的称誉,可他又何时涉足占卜道术?
这一切都无跡可寻,以至於刘裕会篤定有怀不轨之心者,在暗中挑拨。
在洛阳时,在沈林子檀道济军中时,刘义符都未曾这般,偏偏是与薛氏建交不久,便横下心来奔袭千里,掠梭敌国腹地,视己身性命为儿戏。
无论刘裕如何思绪,也不信这是刘义符一人所为。
他殊不知这位路身於鶯燕之中的长子,已然隨同那滚滚车轮,往復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