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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金蝉

      第130章 金蝉
    腊月廿七,大雪渐歇,风停了。
    远处隱隱传来安元贞的声音。
    “让开,別跟来。”
    萧弈低头看去,见怀中李寒梅没留意到,依旧低声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余光一瞥,对上了安元贞那震惊的眼眸,侧身,挡住李寒梅的视线,专心与她说话。
    “我生在腊月最冷的时候,爷娘就著梅林给我起名『寒梅』,你知道吗?冬天唯有梅开放。待春来百齐放,梅绝不屑与她们爭,今日我被你押出这道门,余生就只是残梅。梅自有傲骨,你若懂我,莫逼我以残红度春秋,让我独占你整个冬天,好不好?”
    萧弈见惯风月,从不认为两个人金风玉露相逢一场就要捆绑一生,本以为她也有这样的认知,他才会碰她。
    没想到,最后被她以死在心上咬了一口。
    他终是答应下来。
    “好。”
    “社稷易得,难得你知我心。我本以为,母仪天下是给我的弥补,最后方知,其实你才是,让我当回了一次李寒梅。”
    李寒梅展顏而笑,伸手抚著萧弈的脸,喃喃道:“你会送我去榆次吗?”
    “会。”
    “到了那里,你会认识一个完整的李寒梅……”
    许久。
    萧弈感到唇间冰冷,睁眼,李寒梅犹带笑意,眼眸中最后留下的不止深情,还有骄傲。
    风雪寒梅,不以残红爭春。
    萧弈知不必悲伤,他要做的是依照承诺葬她回家乡梅林。
    忽然,有人走到身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萧弈抬头,淡淡扫了安元贞一眼,復低头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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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们……我……”安元贞吱唔半晌,道:“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你……节哀顺变啊,嗯,逝者流水归海,生者孤舟行江,你不要自弃。”
    “她这一生绽於风雪,归於傲骨,不必哀。”
    安元贞道:“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么久不出来,有些不对,你放心,我是独自过来的,没有旁人听到你们说话,我也会保密的。”
    萧弈却有些疑惑。
    他与李寒梅廝会,彼此都做好了完备的安排,她的人应该守在紧要之处才对。
    为何安元贞会轻易过来?
    他遂问道:“你来时,没人看著吗?”
    “有啊,张尚仪在宫门处。”
    “尚仪?她让你进来的?”
    “不然呢?”
    “张尚仪是何出身?”
    安元贞奇道:“她之前想嫁你,你不答应,现在就惦记……我说就是嘛,她是晋昌军节度使张彦超的庶女。”
    “她是太后心腹?”
    “是。”
    萧弈愈觉奇怪。
    他承认自己並未因李寒梅的死而变得恍惚失神,他依旧冷静。
    想来,张尚仪欲嫁他,是在他与李寒梅乾柴烈火之前,本以为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她……
    安元贞忽伸手在眼前挥了挥,道:“既然我替你保密了,你会安全送我回襄州吧?”
    “好。”
    “真的?”
    “这交易很公平。”
    “那你亲自送。”
    “我说,保证你安全回襄州。”
    “不是,我是说……”
    “去把王彦唤到紫宸殿。”
    萧弈抱起李寒梅,往前殿走去。
    安元贞追了过来,道:“你你你……你就这样抱著太后过去,不太好吧?”
    才走到第一重宫门,就见到了那个张尚仪有些惶恐地立在那儿。
    “萧將军,太后她……”
    “她睡著了。”
    “將军,你恐怕不能这样抱著太后出去,请將太后放下。”
    张尚仪愣了一下,左右一看,推开廊中一间廡房,万福,垂首。
    萧弈也知不能真抱著李寒梅到紫宸殿,遂依言將她放在廡房中的床榻上,至此,他才道:“太后殯天,操持丧事吧。”
    “什……什么?”
    张尚仪一慌,伏地慟哭。
    哭声很快惊动了別的女官,纷纷往这边跑来。
    安元贞显得颇为不安,使了个眼色过来。
    “萧將军,你先去紫宸殿吧。”
    萧弈最后看了李寒梅一眼,见她躺在那儿像是睡著般安详,转身,离开。
    走到前朝后寢之间的小宫门,细猴、吕丑二人还在当值,这是他为了方便约会做的特意安排。
    “將军,莫非是事发……”
    “去把弟兄们都招到紫宸殿前。”
    “喏。”
    紫宸殿上一次大朝还是刘承祐出殯,如今正在张掛即位大典的红绸。
    王彦也已赶到。
    萧弈再一次宣布太后殯天,道:“把红绸都撤下,掛丧帷。”
    宫人们大哭。
    王彦“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哭道:“太后驾崩了?!都是老奴的错啊,老奴就是太心软了,没有劝將军把太后关押起来……”
    “闭嘴。”
    萧弈叱喝一声,道:“正月正日,新帝入宫即位,在这之前,你给我操办好丧仪。把收起来的汉室旗帜、冠冕重新拿出来,该有的仪程可俭朴,但不许敷衍。”
    “是,老奴一定办好,只是,文官们都出城迎新帝了。”
    “不需要文官,把李氏族亲请来。”
    “是。”
    “过来。”
    萧弈待王彦近前,方才低声道:“查,谁给太后送了酒。”
    他其实知道,酒是昨日傍晚前就放在殿中的,因为昨夜到今晨,他很確定没人进来过。
    很快,麾下的內殿直集结到紫宸殿外,排得整整齐齐。
    萧弈走下石阶,看了他们一会,开口。
    “我办砸了差事!愧对於明公重託,打算请辞內殿直都虞侯之职,愿与我回天雄军者,出列;想留在內殿直的,绝不勉强,绝无芥蒂。”
    “將军,哪就至於啊?”
    “闭嘴,听军令。”
    “俺隨將军回廿营!不当看门的了!”
    “俺也是……”
    很快,队列中就只剩下之后调拨过来的禁军。
    他们倒不是捨不得禁军待遇,问道:“將军,我们在天雄军没有军职,也能隨將军走吗?”
    吕酉连忙嚷道:“傻鸟!过来就是!”
    萧弈见麾下都愿意隨自己降职,心中有数。
    之后招过老潘,吩咐道:“你去將作监,看看上次从潁陵回来的工匠中有哪些可以信任,带到玄武门外见我。”
    “喏。”
    萧弈闭上眼,盘算著偷梁换柱、火化李寒梅的遗体,往后將她送回家乡。
    “將军。”
    王彦趋步到了他的身后,低声道:“查到了。”
    “这么快?”
    “是,酒是吴尚食昨日中午送到,她……她也服毒自尽了,留下了这张纸条。”
    萧弈接过一看,见纸条上字跡娟秀。
    “奴婢奉鴆太后,不敢苟存,唯隨太后於地下,以全仆节,望有司莫累及无辜。”
    这算是对他差职有了个交代,他收好纸条,想了想,却问道:“这吴尚食是何人?”
    “將军不久前刚见过。”
    “只记得她颇高挑,不喜言语,其他也没细看。”
    “吴尚食是前朝宫女,契丹入中原时……她颇遭坎坷,身世可怜,被救下后几番自尽,是太后安慰提携了她。”
    “如此,三日前,她为何与张尚仪来见我?”
    “许是太后不忍她们蹉跎,让她们各谋出路吧。”
    萧弈问道:“吴尚食的后事如何安排?”
    王彦道:“由张尚仪一併安排。”
    “关於张尚仪,你了解多少?”
    “她名张婉,善乐舞,人也美,本有机会服侍先君,可先君不喜,反倒是李业看上她了,她不愿从李业,得太后回护,老奴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让她一会来见我。”
    “是。”
    说话间,两个宫女趋步到萧弈身后,万福道:“萧將军,奴婢奉命出宫订製梓宫,请一份手令。”
    萧弈签了手令,见她们有些面熟,问道:“我们在何处见过?”
    其中一人顿时有些慌乱,低头道:“奴婢是……”
    “奴婢洒扫直门,常见萧將军呢。”
    治丧诸事颇为繁琐。
    萧弈是第一次为人治丧,有不懂就问,却极有主见,认为李寒梅不喜欢的环节立即裁撤。
    仿佛他真的有主持丧礼的权力。
    忙了一上午,不见李氏亲族过来,他招过宫人询问此事。
    “回將军,已派人去请了,但李洪义、李洪建不在京中。”
    “去皋门村了?”
    “不是,去城西接李洪信。”
    “李洪信今日归京?”
    “是。”
    关於李洪信,萧弈略有了解。
    此人是李氏兄妹的大哥,时任保义军节度使,年轻时颇擅弓马,是后唐捧圣军军校,十六年前,后唐少帝欲杀石敬瑭,李洪信关键时刻转投刘知远,救下石敬瑭,使刘知远开始发跡。
    李寒梅之所以认为后汉立国离不开她苦心经营,这也是其中一节。
    据萧弈所知,自朝中政变起,李洪信就杀光了朝廷派到他身边的属官,上表撇清,足见此人果断、狠辣,算是李氏一族如今的顶樑柱。
    李洪信此番归京,该是为了庆贺郭威登基,新朝並不打算动他,以免陕州生变。
    待到午后,萧弈吃了些东西,见梓宫送来,直接被宫人搬到了后方的金祥殿,遂招过宫人问道:“怎么回事?”
    “將军,尚仪女官正在为太后更衣、装殮。”
    萧弈感到今日有许多疑团。
    他若是失魂落魄,或许会忽略,可他確实很清醒。
    於是,举步往金祥殿走去。
    才拾阶而上,守在殿门处的宫娥立即入內,不一会儿,安元贞迎了下来。
    她换了一身丧服,素麵朝天,又开始表演木偶皇后,但这次脸上有些悲慟之意。
    萧弈正往前走,被她拦住。
    “你该向我这个皇后见礼。”
    “见过皇后。”
    “你別进去,女官们正在给太后更衣,她们还提醒我,我是皇后,丧礼该由我来作主……你別太过尽心,万一被她们看出来了。”
    萧弈道:“宫城本是由我作主,此时成了张尚仪作主?”
    “你疯了?你忘了你们……”安元贞哼了一声,道:“我还生气呢,你给我摆脸。”
    “皇后若不想惹麻烦,莫多事。”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管你了。”
    安元贞一生气,摆出瓶皇后的架势,自去紫宸殿。
    萧弈走到金祥殿前,正要推门,张婉匆匆迎出来。
    “萧將军。”
    “我需见太后最后一面。”
    “不可,太后正在更衣。”
    萧弈长得高,越过张婉的髮髻,见到殿中的梓宫已经盖上,道:“不是已经装殮好了吗?”
    “將军,死者为大。”
    “我须再看她一眼。”
    张婉忽握住萧弈的手腕,低声道:“將军,太后只想安静走完最后一段路,將军如何忍心打扰她?就此封棺,好吗?”
    萧弈甩开她的手,径直入內。
    殿中,宫人只有两个,一见她来,慌忙跪下。
    张婉追了过来,还想再拉萧弈。
    他的手却已放在了梓宫上,只要一推,就能推开。
    萧弈却没有推,只是站在那儿,任张婉如何拉扯,他都纹丝不动。
    良久,他回头,淡淡道:“带我去见吴尚食。”
    “什……什么?”
    “我要看一眼吴尚食的尸体。”
    “可,可王彦已经看过了。”
    “我要再看一眼。”
    张婉错愕片刻,万福一礼,道:“请將军隨我来。”
    也没带旁的宫人,两人穿过重重宫闈,一直到了宫城西北角的女官宿处。
    这一路上,萧弈愈发冷静。
    走到一间廡房前,忽然,张婉返身抱住了他。
    “萧將军,我好喜欢你……我给你当侧室可好?我不求名份了……呜呜……”
    萧弈暗道果然如此,口中却叱道:“滚开。”
    张婉抱得更紧,笨拙却卖力地在他身上蹭,亲他的脖颈。
    她身上是另一种香气,如淡淡的茉莉,唇先是冰凉,渐渐温热,呼吸喷在他皮肤上,有些痒。
    萧弈却將她一把推开,叱道:“休在此假意假情,我已都知道了。”
    “將军,奴婢知罪。”张婉抱住他的腿,哭道:“可太后是真情啊,这么做,是为了不牵扯你……”
    “还在瞒我,晚了。”
    “不敢瞒將军,太后是怕连累你才没说的,否则我们本该做得更充分,我没想到皇后进去时,太后竟已忘情。她若想利用將军,昨夜寅时三刻,將军睡著时便有机会啊……”
    萧弈一把將她提起,压著她走到无人角落,道:“从头说。”
    “將军,你不会害太后的,是吧?”
    “说。”
    “是,计划是早就做好了的,本与將军无关。郭雀儿出尔反尔,言立刘氏,却寻机统兵离京,太后担心受辱,请李节帅接她去陕州,本意是在將军回来之前假死脱身。没想到將军突然回来。我担心被將军看穿,想要引诱將军,本想循序渐进,可没想到……太后在金祥殿之后,心意动摇,担心长此以往连累將军。李节帅已归京,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本提议请將军相助,可太后说『他知情与不知情,天壤之別』,呜呜,太后对將军用情至深,奴婢绝无虚言,只求將军息怒。”
    “够了。”
    萧弈佯怒,心中却依旧冷静,整件事他早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此时此刻,前殿梓宫里躺得该是死掉的吴尚食,李寒梅则在这廡房的薄棺中。
    生气不至於,龙椅是他自己想坐的,她確实帮他立了志;两夕欢好,她浓情蜜意,抵死求欢,他確实享受;金风玉露相逢,之后各自做自己的事,更是他的认知。
    一场风月,李寒梅继续她的步伐,不愿被押往太平宫便实施她的计划,应该的;他也该继续他的步伐,识破她的计划,押她立功,应该的。
    但,这是太冷静的想法。转念一想,她並非没有牺牲,至少没牵扯他,自谋出路,比他从太平宫救人风险更低。
    想到她不可抑制的颤粟、泪水,以及最后分別时的崩溃……他终究没再推开那扇门,转身离开。
    今日一別两宽,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