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缘起
林孟之的祖籍在西南,高祖发迹于乾隆末年,祖辈下来都是些会经商的,家族兴旺由此没断过,是罕有的过百年的巨富家族。
林孟之作为第五代二房的独子,林父对他的教养看得极为重要,他五岁那年,渝地开埠,川江航道通了,父亲也花重金请了两文武举人,开始教他启蒙。
长至十三岁,拳脚功夫跟着武举人练得不错,但文化课却是家中十几个表亲里最拿不出手的。林父由此狠了狠心,从川江口岸乘轮渡,将林孟之送去南都,扔在了蒋氏学堂念书。
走前,林父心忧自己富养出来的儿子的生活问题,和先生商量了许久,定下每年多交付三倍的银钱,让林孟之养在了先生家中吃住。
林孟之由此成了学堂的例外,他不与其余人一同挤在学堂的大通铺,而是跟着先生之子蒋远堂宿在了蒋府同吃同住。
蒋远堂长得同先生极像,较林孟之大半岁,却矮林孟之小半个头,平日功课是学堂里顶好的那个。
林孟之则不同,他往日偷懒,父亲聘的文举人,只教不管,学业落后了同龄人许多。
来了南都,先生是个严师,没人惯他习性,不学便罚。林孟之每日抄书抄得手抽筋,私下全靠了蒋远堂帮忙补习,才免于抄书受罪。
先生家中是一子一女,女儿生在腊八,蒋远堂常喊她“小妹”,她比蒋远堂小了九岁多,大名叫蒋少筠。
软软糯糯的可爱女童,扎两小辫被先生抱在腿上识字,是林孟之对她的第一印象。
林孟之是个天生热爱练武的。到了南都,就算武师傅的监督没了,他依旧不忘在卯时起床,日日自己练上大半时辰。
每每到他将要练完功时,林孟之总是能在小院内瞧见蒋少筠的身影。
小孩起得早,小短腿呼呼地跑着,颅后两小辫飘在身后,她爱停在蒋远堂住的屋外,拍门喊着哥哥吃早食。
林孟之块头长得好,体格不像是十三岁少年的样子。蒋少筠自第一眼起,就怕着林孟之,回回只要在小院碰上林孟之,便会一股脑儿立蹿躲在亲哥身后,牵着哥哥的手,一眼也不敢睇地着急要走。
林孟之这一代生男娃的多,一同玩大的表亲均是三两个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家中仅他无亲手足相伴,所以他把表弟当作亲弟疼。
但男孩多是淘气,被弟弟们闹得烦了,上街一起碰着哥哥拉妹妹时,林孟之是最艳羡这的。
林孟之早视蒋远堂为挚友,两人经由抄书、补习搭建的坚固友谊,让他愿同样对挚友的胞妹,当作己妹般疼爱。何况蒋少筠长相可爱,若叫他打心底地不喜欢,才是不正常了。
如此,为与蒋少筠熟络,林孟之花了不少心思。
蒋远堂看外表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但性子却不是个内敛的,蒋远堂远比林孟之更外向爱玩。不上学堂的日子,蒋远堂最爱拉着林孟之溜去赶海,次次都叫先生捉不着他。
一群少年四散在沙滩,身上全晒得黝黑,林孟之不语,盯着宽广无边的海面,一切于他皆是新奇。林孟之是内陆生的孩子,生下来便没见过海,渝地流过的长江水,已是他见过最大的。
蒋远堂爱戏弄人,会偷猫着腰,从沙砾里翻出只猫眼螺,悄悄粘在林孟之的手臂。
异样的触感传到脑后,叫林孟之恶寒地抖了身,转头瞪眼蒋远堂,他背朝天地,开始发掘起反击之物。
蒋少筠年纪小,家里怕她磕着,不允蒋远堂领她出去乱跑,她能得到的玩物,全是哥哥出外淘来的。
没木桌高的女娃,会贴挨在蒋远堂腿边,扒着桌子,葡萄大的眼珠,不眨地看着他们翻找木桶。
林孟之知晓没人是不喜漂亮东西的。投其所好,他将好品相的贝壳、海螺,全分进蒋少筠的小木盒。
蒋少筠拿了东西,则似是怕他反悔,会偷偷瞄林孟之一眼,嫩声说句“谢谢哥哥。”,再抱起盒子一溜烟地离开。
蒋远堂奇怪地“诶”了一声,头仍埋在木桶里,找得专心,用手肘怼了下林孟之,“她谢谁呢?我挑的还没给呢。”
林孟之垂眼瞧着自己的木桶,摸摸晒脱皮的脖子,只道他也不知谢的是哪个哥哥。
长夏过去,林孟之的父亲常来看他。原本小麦肤色的儿子,如今成了块黑炭,令林父有些不敢相认。
林父是个疼儿子的,且林孟之这还是个独苗,林父在家一直老担心他吃不惯。于是,除了林父,次次一起来的,还有西南家乡的零嘴,那满满一大包,足够馋人,里面装的全是南都尝不到的味儿。
等父亲走了,林孟之将东西仔细分成三份,量大的分给了蒋少筠。两份东西拿在蒋远堂手里,他认真地掂量了几下,回头看了眼,先替妹妹道了声谢。再拍拍身后藏着的人,挑了盒看着味淡的,递予她吃。剩余的,自是蒋远堂悉得妹妹习性,背着她,全交给了奶妈收着。
蒋少筠小口咬下半片糕,粉渣碎在了唇肉上,东西的滋味似是不错,叫她甜得嘴角向上,头回朝林孟之笑了,抿下的糕粉化进嘴里,她糯糯地说了句,“好吃,谢谢孟之哥哥。”。
她眼里没了之前的怕,林孟之遂眉头展开,晒黑的手犹豫地探出,轻落在她的头上摸了下,道着“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