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皇子姜霆的云霆宫偏殿,烛火摇曳,却无法驱散室内的冷意。
地面铺着厚重的地毯,但那柄镶嵌红玛瑙的马鞭被姜霆随意丢在地上,折射出猩红的微光。
意棠被沉重的铁链锁在殿中的石柱上,玄甲兵早已退去,只剩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内侍在角落里跪着。
姜霆没有坐下,他在殿内踱步,织金袍被他走出了愤怒的褶皱。
他停在意棠面前,双目赤红,被洛舒窈激发的不甘和被意棠挑起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跪下!贱奴!”姜霆怒吼道。
意棠双膝被锁,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他仰着头,仿佛眼前的皇子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你倒是硬气!骨头比铁还硬!”姜霆狠狠一脚踹在石柱上,巨大的闷响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你以为洛舒窈能救你?为了你一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她竟敢让我动用玄甲兵!”
意棠抬起头,他的颈项在铁链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脆弱,但那张清丽的脸上,却没有对死亡或痛苦的惧意,只有一种漠然。
那漠然如芙蓉凌波的孤傲,风浪虽狂,却动摇不了根茎的宁静。
他微微侧首,烛光在他脸颊上流转,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仿佛在嘲笑这宫廷的黑暗血腥,皆不过是水面下的倒影,终究敌不过一朵花的从容凋零。
“四殿下,”意棠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奴隶对主人的本能服从,但又夹杂着对姜霆的轻蔑,“奴昨夜已经与洛大人…”
姜霆猛地俯下身,一把抓住意棠的发,强迫他仰视自己。
“你这骚浪贱骨,你以为是谁!她转头就能将你送给任何一个下人,你信不信!”姜霆的语气充满了最污秽的羞辱。
他靠近意棠,带着怒意:“说!你靠什么勾引她?你身上哪一处是她最爱碰的?是你那张狐媚的嘴,还是你那见不得光的身体?”
意棠的发丝散乱,几缕黑如鸦羽的青丝贴在额角,汗珠顺着鬓边滑落。
他被迫仰着头,头皮被扯得生疼,漆黑的杏眼中映着烛火的碎芒,对洛舒窈的捍卫与信仰却燃烧得更甚。
意棠的声音因头部的疼痛而略微沙哑,但语调却坚定得令人心惊,“大人如明月高悬,意棠不敢亵渎。”
姜霆松开手,像被烫到了一样,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无法忍受这个奴隶在被他挟持时,还在以洛舒窈的意志为荣。
“亵渎?”姜霆抓起地上的马鞭,猛地挥舞,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在孤面前,你最好只知道求饶和恐惧!”
他挥鞭抽向石柱,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意棠的身体在铁链中微微晃动,但他平静的骄傲却丝毫不减。
“你倒是开口求饶啊!说你不愿意跟着洛舒窈!”姜霆嘶吼道。
意棠的双唇却缓缓咧开,露出了一个笑容。
意棠的声音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姜霆的心窝:“奴愿追随洛大人。”
他加重了语气,吐露了最致命的、最让姜霆嫉妒的妄念:“能嫁给大人,是奴此生最大的荣幸。哪怕是做一个通房,一个卑贱的玩物,也足以让奴感激涕零。”
他用“嫁”这个字,将自己与洛舒窈的关系,从“物”提升到了“人”,彻底激怒了姜霆内心所有的嫉妒、自卑和占有欲。
“你!你这痴心妄想的贱奴!你竟敢对洛舒窈有如此僭越的妄念!”姜霆气得浑身颤抖,眼睛充血,他猛地扔下马鞭,身体前倾。
“孤要撕烂你的嘴!让你永远说不出这个‘嫁’字!”姜霆发疯般伸出手,直奔意棠的嘴巴。
内侍猛地跪行向前,声音尖锐而急促:
“殿下!殿下息怒!万万使不得啊!”
姜霆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扭曲的脸上充满了杀意:“给孤滚开!谁敢拦我!”
内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颤音,却清醒无比:“殿下!您今日的冲动,怕会惹得陛下震怒!洛娘子若知道殿下对她的‘玩物’施加了酷刑,她若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殿下三思啊!”
这番话终于像一盆掺杂着利益的冰水,浇灭了姜霆的疯狂。他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身体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想起了洛舒窈在华音阁冰冷到骨子里的威慑,那份不为任何人动容的理智。
如果他折辱了意棠,洛舒窈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冒犯了她的权威和底线!
姜霆瞪着意棠,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恨不得将意棠千刀万剐,却最终没能再上前一步。
就在这殿内气氛降至冰点,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时,偏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通报:“七殿下奉旨驾临!”
姜霆眼中的暴戾被强行压了下去,换上了一丝不耐和警惕。
殿门缓缓开启,一道身影逆着光踏入。
姜行砚是宫中容貌最盛的皇子,他的出现,瞬间将这阴冷的偏殿染上了色彩。
“四皇兄好大的火气。”姜行砚的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皇子礼,既不失对兄长的尊重,又透着一股不屑于俗礼的傲慢。
姜霆的脸色更难看了:“老七,你来做什么?”
姜行砚没有回答,他信步走到姜霆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丝帛,展开后声音稍肃,带着帝王威仪的冷酷:
“母皇口谕,四皇子姜霆,行事不端,擅动禁卫,即刻起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这道口谕轻描淡写,却等同于给姜霆的荒唐事定下了基调。
“一月?!”姜霆怒气再次上涌,他想争辩。
“四皇兄。”姜行砚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他目光扫过被锁在石柱上、出水芙蓉般清丽却又漠然的意棠,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重新看向姜霆,语气温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力度:“母皇震怒,已命大理寺卿彻查此事。四皇兄此刻最该做的,是清理好云霆宫所有与玄甲兵相关的痕迹,而不是在这里与一个……玩物浪费时间。”
“真是个纯粹的疯子。”姜行砚在心中暗笑。在皇宫这个染缸里,姜霆这样将爱恨都写在脸上的皇子,简直单纯得像个孩子。
姜行砚向前一步,靠近姜霆,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替他保守秘密:“四皇兄,洛娘子的‘私物’,毫发无伤地留在这里,对你才是最好的证明。母皇的怒火,你承担不起。走吧,剩下的事,交给内侍去处理。”
这番话,看似是在维护姜霆,实则是在毫不留情地截断他对意棠的折辱。
姜霆被他的话语震慑,又被他那份亲昵的姿态所安抚,最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意棠,愤怒地拂袖而去。
姜霆离去后,偏殿内陷入了一片静默。姜行砚没有立刻离开,他缓缓转身,走到了被铁链锁住的意棠面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妖冶。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意棠。
意棠被沉重的铁链锁着,直到姜霆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他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刚才的镇定与挑衅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极致的疲惫和灰败。
姜行砚的目光缓缓滑过他颈项上粗粝的铁链,最终落在他那双充满死志的眼睛里。
“倒是个有意思的。”姜行砚轻声叹息。
“好好活着。”姜行砚没有问他任何,只是轻轻丢下了这句话。
直到姜行砚的气息彻底消失,殿内才敢重新响起细微的呼吸声。
意棠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冰冷的铁链。他曾经尝遍了人世间的阴暗,但他从未抱怨。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会在冰冷的黑暗中,直到他被送到洛舒窈身边。
洛舒窈是天上的月光,是极致的清冷与高贵。那不是阳光,但那份冰雪般纯粹的微光,却照亮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晦暗和污秽。
现在,他却成为了这道微光的污点。
意棠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回想起方才姜霆那充满嫉妒和恨意的眼神。
他知道,姜霆之所以动怒,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为了洛舒窈的弱点,视为了可以胁迫洛舒窈低头的筹码。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她因为他这个低贱的奴隶,而被迫向姜霆妥协,那将是对洛舒窈最大的侮辱。
意棠内心涌起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现过。宁愿自己被洛舒窈视为一个用完即弃的玩物,也不愿看到她为了他,而不得不浪费半分心力。
他已经存了死志。
他要用自己的死,来彻底斩断姜霆对洛舒窈所有的牵制和威胁。
他唯一遗憾的是,他那句“我想嫁给大人”的狂妄之语,恐怕会传到洛舒窈的耳中,让她感到厌恶和不悦。
他未妄想得到洛舒窈的爱,他只求能永远得到她的注视和认可。
此刻,他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对洛舒窈的卑微而又热烈的忠诚,好像成为他对抗黑暗的最后一丝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