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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怕什么,你一拳,他九泉

      翌日清晨,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肃立,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以李尚书为首的一干大臣,早已摩拳擦掌,就等著在长公主出征一事上发难,爭他个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然而,他们的唇枪舌剑还未来得及出鞘,便被太子宋承霽的举荐奏疏掀起的滔天巨浪,拍得七零八落,晕头转向!
    宋承霽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孟氏女虽为闺阁,然志存高远,才思敏捷,於经济之道颇有见地。值此国家急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使其为国效力,一展所长。”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李尚书和那些正准备擼袖子“死諫”的同僚们,眼睛瞪得溜圆,下巴差点砸在脚下的砖上!
    阻止长公主出征?那是什么?
    他们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一个声音——一个闺阁娇娇女,要入职户部?还是掌管钱粮赋税的度支司?!
    龙椅之上,皇帝近来嗑丹药嗑得有些迷糊,上朝时总是一副半梦半醒、魂游天外的模样。
    此刻,宋承霽的请命却像一记提神醒脑的巴掌,扇得皇帝难得清醒了两分。
    “哦?”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亮光。
    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越发像一潭死水,寡淡得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如今,竟冒出来这么个有趣的人儿?一个女子敢入朝堂,还是六部之中油水最厚、干係最重的户部?
    但……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
    看她一介女流,能在这男人堆里闯出个什么名堂?是撞得头破血流,还是真能搅动风云?
    这念头燃起,烧得皇帝不由地兴奋起来。
    他竟难得地拢了拢宽大的袖袍,將脊背挺直了些:“好!好一个有志气的女子!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准了!朕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隨即,竟是发出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又因为笑得太用力,咳嗽起来。
    “万万不可啊陛下!”
    “此乃祸乱朝纲之始,陛下三思!三思啊!”
    满朝文武,从鬚髮皆白的老臣到正当壮年的官员,都被皇帝这轻佻的“准了”二字炸得头皮发麻!
    陛下……彻底疯了!
    这个念头如同瘟疫般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饶是平日舌灿莲的大儒们,此刻也词穷了,只剩下了最朴素的哀嚎和劝阻,一声声“万万不可”、“陛下三思”如同盛夏田间的蛙鸣,在大殿內此起彼伏,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皇帝像是被吵得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隨即大手一挥,如同驱赶苍蝇:“吵死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退朝退朝!”
    话音未落,他已迫不及待地从龙椅上起身,看也不看下面那些面如死灰的臣子,径直拂袖而去。
    皇上越活越老,但越老越小,近些年已经任性到令大臣们咬牙切齿的地步,半分也不像刚刚登基的那段时间,勤政爱民、知人善任,他当时可是立志要当一位载入史册的明君的啊!
    皇帝仿佛被岁月夺了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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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明明还存活於世,却引得眾人纷纷怀念起来。
    皇上大摇大摆的走了,其他要事都还未来得及稟报的大臣面色极沉,仿佛一旁的同僚多说两句都能被他们踹上两脚的程度。
    但无一人有办法。
    劝諫的声浪戛然而止,百官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呆滯地看著皇帝消失的方向,余下殿內一片死寂。
    皇帝一走,眾人的目光便齐齐钉在了事件主角“孟南意”的父亲,忠勇侯孟钦瑞身上!
    孟钦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瞬间如坠冰窟!
    他仿佛不是置身於庄严的庙堂,而是被拋进了荒无人烟的大漠,四周环伺著无数眼冒绿光的恶狼,而他,就是那块即將被撕碎的肥肉!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那个一向乖巧平庸的二女儿“孟南意”,会突然发了失心疯,跑去求太子给她弄了个官当?!
    还是无数人挤破脑袋、削尖了头都想钻进去的户部!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在无数道目光的凌迟下,孟钦瑞感觉自己的老脸都快被烤化了。
    他艰难地抬手,用袖子抹了两次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终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率先发难的,正是说话最不客气、与孟家本就不睦的寧国公!
    他几步上前,堵在孟钦瑞面前,声如洪钟:“忠勇侯,看来你是真不会教养女儿啊!一个闺阁女子,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如趁早嫁到我寧国公府来,老夫替你好好管束管束!省得丟人现眼,祸害朝廷!”
    这话简直是把孟钦瑞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饶是他此刻理亏心虚,也被这赤裸裸的羞辱激得一股邪火直衝脑门!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寧国公这老匹夫,竟敢如此轻贱他孟家的女儿!
    孟钦瑞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挺直了腰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寧国公府势大了,当即反唇相讥:“哼,不劳寧国公您费心了!您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您家那位赵小少爷吧……听说他连蛐蛐都斗不明白,整日里就知道游手好閒,更遑论有我女儿这般心怀家国的凌云壮志了!”
    寧国公果然被戳中了痛处,昨日他儿子赵珩当街调戏女子反被护卫暴揍的丑闻传扬甚广,但知道的人没一个敢来犯忌讳,只有这个脑子不行,嘴巴倒是灵光的孟钦瑞!
    他老脸瞬间涨红,鬍子气得一翘一翘:“放肆!我儿人如玉,世无双,颇有魏晋君子之风!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约束。同样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越俎代庖!”孟钦瑞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对著寧国公敷衍地拱了拱手,脸上却半分恭敬也无,“倒是您家那位小少爷,昨日街头调戏良家女子雅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真是世风日下,好一个良才美质,谦谦君子啊!孟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寧国公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想起儿子那张还肿著的脸,以及至今抓不到凶手的憋屈,更是怒火攻心。
    他狠狠瞪了孟钦瑞一眼,知道再吵下去只会更丟人,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袍,怒气冲冲地率先离开了大殿。
    寧国公刚走,李尚书又板著脸凑了上来,语气虽不像寧国公那般刻薄,却也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侯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烦请您回府后,务必好好劝诫令千金,朝堂重地,非是闺阁听戏玩耍之所!此等荒唐之事,万不可再为!女子当恪守本分,岂能如此胡来!”
    孟钦瑞此刻也是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回府揪住“孟南意”问个明白,哪有心思再跟这些人纠缠?
    他连忙点头如捣蒜,口中应著:“是是是,李尚书所言极是!本侯这就回府,定当严加管教!”
    说罢,也顾不上什么仪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衝出了宫门,心急火燎地往忠勇侯府赶。
    -
    寒风凛冽,吹动著猎猎旌旗。
    京城高大的城门之下,黑压压的军队已然列队完毕,肃杀之气直衝云霄。
    孟奚洲一身素雅的月白斗篷,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列,为即將出征的长公主和好友江霽月送行。
    宋国素来有习俗,將士出征前,须得至亲之人在其手腕上繫上一条红色的祈福绑带,寓意心有所系就能平安回来。
    长公主的儿子宋敘白远游求学未归,宋承霽此刻正忙於在朝堂上吸引火力,无暇分身,而皇帝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长公主系上绑带的重任,落在了与她毫无血缘的孟奚洲身上。
    长公主一身银亮的明光鎧,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孟奚洲幼时记忆中最熟悉的英武模样。
    光是看著眼前人,孟奚洲便觉得鼻尖一酸:“殿下,还是同从前一样英姿颯爽,我等您……凯旋。”
    长公主英气的眉眼间带著一丝疲惫,却依旧笑得轻鬆而坚定,她伸出手轻轻扶住孟奚洲正在为她系绑带的手:“放心,此去必不教你久等。”
    孟奚洲用力点点头,將绑带仔细地繫紧、抚平。
    系完长公主的,她转身看向身旁另一位即將奔赴沙场的友人——江霽月。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此一去,山高水远,凶险莫测。
    也许今日一別,便是永诀。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孟奚洲心头。
    此刻的江霽月,黑髮高束成利落的马尾,双眸如星,一身紧束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腰间佩剑,英气逼人,与平日里那个慵懒散漫还总带著三分醉意的形象判若两人。
    “喂喂餵。”江霽月被孟奚洲那复杂深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故意夸张地抖了抖肩膀,嫌弃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瘮人的!”
    孟奚洲被她这不著调的话气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將绑带缠绕上去:“爬也要给我爬回来!听到没有?!”
    江霽月任由她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拖长了调子应道:“遵命~”
    等孟奚洲系好,她忽然伸出那只繫著带子的手,动作轻柔地拂过孟奚洲被寒风吹乱的鬢角髮丝。
    这一次,孟奚洲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
    江霽月脸上的戏謔之色敛去,目光变得沉静而锐利,望向遥远的北方:“此番出征,意在退敌,我们会尽全力。”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毕竟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孟奚洲紧绷的心弦被这充满力量的话语微微拨动,她笑了笑,也装模作样地朝著虚空挥了一拳:“那岂不是很容易?毕竟你这一拳下去,他们怕是直接去九泉之下排队了!”
    长公主和江霽月都被她这的玩笑逗乐了,清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响起了三个女子短暂却无比爽朗的笑声。
    不多时,號角长鸣,出征的时刻不容耽搁。
    孟奚洲收敛笑容,默默地退到路旁,为將士们让开道路。
    浩浩荡荡的军队井然有序地向前移动,扬起尘土。
    孟奚洲的目光紧紧追隨著队伍最前方那两个挺拔而坚定的身影,心中默默祈愿:愿天佑大宋,愿她们……旗开得胜,平安凯旋!
    突然,一个粗獷响亮的声音在行进中的队伍里炸响:“孟姑娘!孟姑娘!你竟专程来送我!”
    孟奚洲心头猛地一跳,瞬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循声望去,只见队伍中间,一个穿著笨重盔甲,身形格外魁梧的士兵,正不顾军纪,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疯狂地挥舞著手臂!
    那张黝黑激动、写满了惊喜的脸,不是徐继昌是谁?!
    一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狐臭应声而至,强势地钻入孟奚洲的鼻腔!
    天哪!真是比在荒郊野岭撞见鬼还可怕!
    孟奚洲瞬间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
    她强忍著呕吐的衝动,强顏欢笑:“祝徐公子平安归来……”
    徐继昌显然感动得一塌糊涂,热血上头,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竟豪迈地扯著嗓子大吼道:“孟姑娘放心!徐某在此与你一言为定!待我立下军功,定……”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带著隔夜大蒜的口臭,隨著他激动的喊话扑面而来!
    孟奚洲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她再也无法忍受,不动声色地连退好几步才觉得缓过来了些许。
    她艰难地维持著最后一丝体面,从牙缝里挤出回应:“呵呵……一言为定。”
    声音微弱得在军队的脚步声中被淹没得彻底,根本听不见半分。
    看著徐继昌那仿佛打了胜仗般转过头去的背影,孟奚洲抬手把余下的味道扇去。
    原来出征时徐继昌便已经这般藐视长公主的权威,將军规军纪视为无物了?
    孟奚洲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个只有一身力气的莽夫到底是何处来的自信,认为自己的用兵之能远超长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