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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做工程, 从古至今都是水极深的行当。
    后世深归深至少行业规范摆在那儿了,该怎么着好歹有个框架往里套,只要别做得太过分, 即便是管理层不是资深的行内人,也走不了大样子。
    但眼下不不同, 现在所有行当的工匠都是讲究师徒制,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是众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俗语,而很多东西只要藏着掖着就容易被做手脚,更容易被人糊弄。
    之前庄明光是学一个熏制腊味的手艺就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趟。先是请了师傅, 后又正式摆酒拜了师父, 说定了从今往后每年三节两寿他这个当徒弟的要给师父孝敬,师父老了他也要给一份养老银。
    就这样了人家还是跟他留了一手, 庄明那样的老实人实在受不了, 直接拿银子摆在老头儿跟前,一锭银一锭银往上摞, 摞得当师父的实在没胆子再摇头, 才把最关键的技艺从他师父那儿给买过来。
    六部中大部分时候以吏部为首,掌握官员升迁调动的生杀大权, 吏部尚书和侍郎这些年全都是康熙的亲信, 从未旁落到外人手里
    工部一向以实干为主决策为辅,说白了就是事情大多归工部执行, 但真正的决策权大多数时候并不在工部手里。
    这么一来工部就是六部里的老末, 当差办事油水虽大但很难进入决策核心圈子。
    太子只有把毓朗放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康熙才能放心,毓朗只有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好坐稳,往后太子才能除了宠信之外,放心把更多更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
    这差事不好办, 人家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不会因为你是太子亲信就什么都告诉你,那些匠人哪怕是皇上都照样糊弄,你一个新上任的工部郎中又算个什么。
    毓朗没办法一气儿砸了他们的锅,非要他们把所有施工流程都透明化,既然工艺和技术不透明,就只能在规章制度上一再缩紧。
    为此,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一直坚持尽量跟毓朗双线干活处事,从来不过分插手他在外面事情的沈婉晴,终于第一次跟他聊起了工期怎么分配安排的事。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秘方用的什么秘笈,总之我吩咐下去的差事由面到线再到点,必须全部细细拆分。
    工部的工匠就这么多,即便去年年底又招了一批过来,但一起施工肯定来不及。只能把每一道工序拆分开交叉作业,谁拖延了工期谁负责,才有可能在一年的限期里把两个郡王府三个贝勒府施工收尾。
    至于怎么从面到点再到线,沈婉晴找人弄来了比整面墙都小不了多少超大尺寸羊皮纸挂在墙上,以做施工进度表的形式把今年大概要做的事情,具体负责人和时间线都列出来。
    然后剩下的就都是毓朗的事了,按照这个逻辑思维把任务分派下去,不但能把责任细分,还能在做施工表的过程中把本来不熟悉的下属、书吏、工匠初步熟悉一遍。
    总之说到底就是要把事情做在前面,才能把控全局。老被事情追着跑,以往没有具体工作任务的时候可以,但现在是实打实的办事要出成绩,就不能再那么着了。
    沈婉晴做好的工作表挂在小院子里,毓朗整整在那件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没出来。
    以前他就知道沈婉晴是个雷厉风行,对权力有野望更有能力的人。但毕竟他这几年不是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毓庆宫当差,就是任参领管旗务,天天早出晚归只有晚上和清晨在家里。
    沈婉晴再忙也早上也就那样,总要踏实安心把早饭吃了把毅安安排好了,才会让家里家外的婆子、管事挨个来东小院汇报工作。
    有时候毓朗也能碰上,但碰上了也只是看个热闹,他全权把家务事交给沈婉晴,说不多问就肯定不多问。
    直到如今沈婉晴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实化体现在纸上,毓朗才真正意义上弄清楚这几年沈婉晴做了多少事情。
    那天夜里,毓大人带着一丝凉意从小院子回来,哼哼唧唧钻进沈婉晴的被窝里,成亲后就一直走干柴烈火路线,每次交公粮都恨不得做个天昏地暗情天恨海的人,第一次那么缱绻温柔小心翼翼。
    弄得沈婉晴都有些不习惯,长腿卷着被子往毓朗身上缠,玲珑秀气的足跟连连蹬在他身上催促,催得毓大人差点儿岔了气儿,才恢复以往的节奏和频率。
    沈婉晴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转过天来并没有对毓朗的柔情似水买账。快别跟她来这套,自己要什么自己清楚得很,真想要在他跟前把自己的辛劳摊开来给他看,且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再说,这种感动偶尔来这么一两回就够了,老把辛苦挂嘴上用不了多久这个辛苦就不值钱了。
    人啊,别管他嘴上怎么说,归根究底还是最喜欢最向往那种永远漂亮矜贵永远不显露短板,永远看上去能举重若轻处理任何事情的人,这样才永远稀罕,永远能吊着他的心牵挂在自己身上。
    沈婉晴像最最矜贵的猫儿,她越是这样毓朗就越是喜欢。越是有这么个喜欢的人儿搁在心里,干起活儿来自然也越是有冲劲儿。
    出了正月,毓朗就大撒手地把旗务分派给了自己手底下的副将,自己则带着几个师爷一头扎进工部衙门,开始跟几个王爷贝勒的府邸死磕。
    万岁爷给工部定下的工期拢共一年,最迟明年开春这些王爷贝勒就得从宫里搬出去。
    几个王府贝勒府要在一年之内全部建成,这里面就得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拖沓,只要有一处耽误了时间,毓朗这个差事就完不成。
    首当其冲就是必须把图纸给定下来。
    所有府邸宅院的施工流程都是先出图纸,按照这个图纸联合算房和工匠把大概所需的木料、石料、砖瓦、草木一一定下来,然后去信给外面的采购人员,让他们往回送东西。
    流程跟后世大差不差,图纸的精确度甚至比后世还要细致。不光有平面图、立面图和内部结构的细节图,甚至工部还能给做烫样。用纸张、木条等做出可拆卸的建筑模型,一来给主子看方便,二来工匠也可按照模型来施工。
    但那是整体图纸,再往细节处抠大家的思维就多是过得去就行了。先开工干着,有什么要增减的,或是主子临时有了什么新想法可以随时提了再改。
    沈婉晴则一再叮嘱毓朗,一定要死死盯住了图纸不松口,宁愿这头一个月繁琐些,哪怕因为定图纸的事去那些王爷贝勒跟前找挨骂,也得提前把图纸的细节和范围全部定下来。
    就跟后世做项目必定先让设计院出图纸一样,设计阶段随便怎么改怎么骂,但兹要是图纸定下来呈交到工部尚书和万岁爷跟前审批过了,就再不能大改了。
    要改也可以,就跟后世做项目签证单一样,要改什么先跟内务府说,内务府知道了再跟工部交涉,交涉完成了最后呈报到皇上那儿去。
    你们这些王爷贝勒不怕麻烦尽管这么弄,底下的奴才顶多返工浪费时间,到时候万岁爷被你们这些儿子弄烦了,到底谁挨骂吃瓜落谁心里清楚。
    起初一两次看图纸的时候几个皇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两个都是那种无可无不可‘你们先干着呗’的态度。
    直到毓朗一再把图纸细化,又把所有用得最多的石料木料砖瓦等材料的样式和料子,整理成册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提前选定,这些个王爷贝勒才反应过来。
    毓朗的意思是在让他们提前做决定,定好了就别改,别耽误他的差事和工期。
    对此诚郡王胤祉最无所谓,早点定就早点定,他转头就泡到书房里洋洋洒洒给反过头来给毓朗除了好些图纸和样式。
    你毓大人说的能提要求能改,那自然是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至于怎么改合适那是你们工部要去操心的事。
    五贝勒经过几年上书房的进修,汉学汉语和汉字的水平已经进步到能看明白图纸上的各种标注,不过要他再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改进,就多少有点难为五贝勒了。
    好在五贝勒只是汉文不好性情憨厚不是真的愚笨,自己不会有人会啊。毓朗拿到他跟前的图纸转头就被他全打包送到七贝勒胤祐院子里,老七是个细心的人,这事交给他来办肯定没错。
    自那年被毓朗从马上救下来,七阿哥和毓朗之间就没有断了往来,逢年过节从宫里送到赫舍里家的赏赐总有七阿哥给的一份。
    东西不多且从不借宫外戴佳一族之手,送的东西要么是文房四宝要么是各式刀剑,总之是那么个意思,又绝对不会让身为太子党的毓朗为难。
    胤祐的母妃戴佳氏如今仍在庶妃的位置上,从份例上看是嫔的待遇,但因为没有正式册封,后宫还是多以戴佳庶妃来称呼她。
    当年胤祐出生就带着腿疾,从那以后戴佳氏就一直居住在储秀宫配殿,哪怕胤祐都已经被册封成贝勒了,看皇上那意思也没打算让戴佳氏挪一挪份位。
    好在胤祐是个极要强的人,那次从马上摔下来非但没把小阿哥的胆子吓破,反而让他升起了一股劲非要较劲儿的心
    几年下来虽比不得胤禔胤礽这么武艺出色,在一群皇子中间绝对也不是吊尾车的。
    前年跟着中路大军出征,虽没有正式上阵杀敌,但因为戴佳一族为镶黄旗人,他自然被分领镶黄旗护卫在御前,后勤与护卫的调度料理得十分拿手,就连康熙都曾专门夸赞过这个儿子,是一个心中有丘壑眼里有大局之人。
    两个贝勒府的施工图纸拿给他,他把图纸留下,先用三天时间自己仔细过了一遍,随后有把他五哥叫到跟前一起商量。
    商量好了再把胤祺府邸的图纸分出来,先后送到太后和宜妃宫里去,让太后和宜妃都看过确定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才又把毓朗叫到宫里来,把要增减之处跟他和毓朗带进宫的主事、书吏交代清楚,就没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