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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掌灯时分, 马车到了陈府门前。
    济州陈家既富且贵,林凤君自然知道,御赐“将军第”, 光府邸就占了半条街。正门两边立着两个大石狮子,几个小厮正登着梯子, 往门上挂大红宫灯。灯上面雕着亭台楼阁,富贵华丽之极。
    车缓缓停下, 陈秉正望着三间兽头大门, 悄然叹了口气,对林凤君说道:“到了。”
    小厮们都一窝蜂地涌上来,有牵马的,有问好的。有人搬了个脚踏,还没放稳,林凤君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倒把小厮们吓了一跳。
    她回头道:“我背你。”他只是摇头不肯,陈秉玉的亲兵上来将他背着。
    两顶轿子已经等在门前, 有婆子指引着先让陈秉正上前面的轿子,再让林凤君上轿,她便稀里糊涂地坐了。窗外黑漆漆的,就算各处挂了灯笼也分不出东西南北。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轿子落下来,就听见那个叫青棠的丫鬟说道:“恭迎二少奶奶。”
    青棠伸出胳膊来, 林凤君看她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扶着, 连忙摆手:“我不累,不累。”
    青棠便笑了笑,带她沿着游廊一路走进穿堂, 转过一扇大理石插屏,里头是三间正房。
    她一进门就知道这是陈秉正的屋子,绝不会错,和京城的住所很像,从地板到房顶垒得满满的全是书,还有各色毛笔按大小排成一排,只有家具要精致许多,虽然认不得,也知道值钱。
    陈秉正已经到了,青棠指挥几个丫鬟伺候他脱了外衣,安置在床上。丫鬟们瞧见他的伤处,眼里都含了泪:“哪里就能狠心打成这样,这天杀的……”
    陈秉正喝道:“住嘴。这样欺君罔上的话决不能再提。”
    林凤君不明所以,走上前解释:“她们也就是心疼你。”
    陈秉正并不领情,冷冰冰地说道:“谁再说一句,就立刻撵出去。”丫鬟们吓得连忙噤声。
    林凤君瞧见他凶巴巴的样子,心里一凛,不敢说话了。
    青棠对着她福了一福:“夫人和大少奶奶已经得了信,十分挂念。本来一心想过来瞧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来着,不留神天色晚了,又怕扰了新人休息。”
    陈秉正笑道:“请代为回母亲的话,哪里有劳动母亲和大嫂的道理。明天一早,我带娘子过去行礼。”
    青棠便闪身站在一旁。林凤君才反应过来这一顿“奶奶”到底是谁,只觉得头昏脑涨,拣了张凳子坐下。
    这屋子并不甚大,被书堆满了更觉得压抑。她默默数着人数:“一,二,三……六个人,还行。”
    青棠将衣柜打开,里头挂着几件簇新的衣裳,连猩猩毡披风也有:“大少奶奶说请裁缝来不及,这是她自己刚做的两套新的,二少奶奶试一试,若不合适再改也来得及。”
    林凤君看这衣服上走着金线,通身绣花,气派非凡,立即窘迫起来,“不……我不能收。”
    陈秉正却笑道:“我代娘子谢谢大嫂。”
    这屋里的人都在绕着陈秉正忙碌,捶背的捶背,擦脸的擦脸,洗脚的洗脚,动作都很柔和,训练有素的样子。林凤君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拿起铲子往炭盆里填炭火。里头的火烧得红红的,烤得腿脚暖烘烘,味道又不呛人。她又想到父亲,不知道到家没有,家里冷冰冰的,晚饭……他一个人做饭总是很敷衍。
    她对着炭火出了会神,心里酸酸的。冷不丁闻见一股提神醒脑的香气,床头香炉里大概是点了香饼,像是在京城他马车里的味道。给他擦脸的帕子也很香,都是轻薄的纱罗,绣着花,跟镇子里集市上卖的棉布帕子一比,真是天上地下。
    陈秉正看样子很习惯别人的伺候:“叫外面的人烧水,准备沐浴。”
    不一会儿,几个人从外面抬进来一个巨大的浴桶,热气腾腾。
    她先没有看浴桶,又数了人头:“一、二、三、四。”这就已经十个人了,不能再多了。
    丫鬟们打开一个陶瓷盒子,里头盛着澡豆、香粉、梳子,白色锦帕挂在一旁。青棠领着人出去了,又有两个小丫鬟上来:“二少奶奶请。”看样子是准备在边上伺候她洗澡。
    她吓了一跳:“不用不用。”
    陈秉正恰到好处地替她解围。他摆摆手:“都下去吧。”
    屋里只剩两个人了,她看了一眼洗澡水,又看向他,忽然又不自在起来,快步走到床前,将帐幔落下来压住。帐子是红缎绣花的彩帐,质地很厚。一分钱一分货,将他的视线挡得很牢。
    她慢吞吞地将衣服脱了,水很热,很舒服,整个人都快化了。她先搓一搓脸,哗啦,哗啦。
    陈秉正忽然开口问道:“你一心想去混堂子,这里的水如何?”
    其实混堂子的水池很宽敞,但她决定给他一个面子,“还是这里好,安静,没有人在边上走来走去吆喝要不要搓澡。”
    他好像笑了两声,她继续恭维道:“你家这么有钱,屋里暖和,冬天才能在家洗澡。”
    他有点诧异,“你……以前整个冬天都不洗?”
    “只能烧水擦一擦。”她叹了口气,“屋里要一直烧柴,不然很快就会凉,就洗不成了。柴火不便宜,要是着凉生病,请大夫也很花钱。”
    “噢。”
    “年前一家人都会去混堂子洗个痛快。”林凤君停止了回忆,决定享受眼前的快乐,狠命地周身搓着。这一路实在辛苦,简直是在泥里打滚。幸好头几天在瀑布里还算冲了冲,不算脏的可怕,“澡豆也香,还有新衣服穿。你家真好。”
    “那你多洗一会。”他听上去没那么高兴。
    她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笔墨纸砚她认得,还有一架古琴,她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你会弹琴啊。真厉害。”
    “也不是很会。”
    “以前我邻居是个唱戏的,他会拉三弦琴。本来想教我,后来教了两段,就没再教了。”
    “为什么不教?”
    “可能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林凤君很认真地说道:“手艺人都有这个顾虑,所以只能我爹教我,他不怕。”
    帐子里好像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刚想发问,忽然有人敲门,“二少奶奶,要不要添热水。”
    “添吧。”
    进来两个陌生丫鬟,抬着水桶,林凤君脑子里轰轰作响,“十三,十四。”
    又过了一会,有人敲门:“二少奶奶,要不要添澡豆。”
    “十五,十六。”
    她深深吸了口气,就算澡豆再好用,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完全洗不掉。“陈大……相公,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你成亲,就是我……要不要打赏下人?”
    “按规矩是。”
    “大概多少钱一个人,能不能少一点,或者……咱俩一人一半。太贵了,我承担不起。”她简单明了地询问道。
    忽然帐子轻微地抖了起来,林凤君看不见他的表情,随即他很平静地说道,“既然这样,我跟大嫂说一声,这钱走公账,你不用管。”
    “公账是什么?”
    “就是府里所有的开销账目。不用你自己出,也不用动月钱。”
    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顿时觉得内心的快乐简直像洗澡水一样满溢出来,几乎要手舞足蹈了,“那我继续洗,洗到秃噜皮为止。”
    林凤君说话算话,一直洗到水快凉透了才结束,轻盈得快飘起来了,连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美了三分。可是还有遗憾,没能叫澡堂伙计去代买油饼锅贴。她赶紧打消这念头,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将新衣服在身上比划着,显然很贵,她忽然涌上一点愧疚,陈大人的大嫂以为是娶弟媳妇,才对自己好,自己这样算不算骗人。改天换一个弟媳妇,这衣裳怎么办。
    她胡思乱想着撩起帐子,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蜡烛的光在脸上投下浓重的影子。
    角落里有张小榻,她拖到床前,放了一床被褥。想了想又拖远了些,万一自己打呼噜……有时候累得狠了,爹抱怨过她打呼噜,虽然他自己打的更多。
    他忽然说道:“娘子,劳烦给我找本书来,书架从左往右第六列,最上面一排,柳河东集第三卷 。”
    林凤君举着烛台去找,很快找到了,有点高,但难不倒她。她翻了翻,密密麻麻都是字。她递到他手上,顺便将烛台也凑在他眼前。“你真有学问,睡觉前念书。”
    他安静地翻着书,十分专注。“我藏书很多,济州城里数一数二。你喜欢的话也可以找一本来读。”
    “我……我不行。”她讪笑,“我认识的字有限,只能读些带画的书,好不容易在京城买了两本,被那人给一刀戳烂了,我还没读完。”
    “噢。”他点点头,“你看到什么地方了?”
    她使劲回忆,“就是那个白蛇变成的美女和她相公成了亲,却遇到一个道士说她是妖怪。”
    他开口道:“当晚三更,白娘子与青青睡着了,许宣起来将一道符放在头发内……”
    她又惊又喜,“你记得住?”
    “这故事甚短,记住不难。”他接着讲道:“……白娘子变完戏法,却将道士吊起来戏弄一通……”
    林凤君听他讲得精彩,目不转睛地听着,陈秉正讲了一炷香的工夫,忽然卖了个关子,在紧要关节处停下了。
    她顿时着了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说书先生还要且听下回分解。我今日劳累过度伤了脑子,怎么也记不得了。”他将蜡烛一吹,“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