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就叫《天下第一楼》
第170章 就叫《天下第一楼》
人艺的演出基本都集中於晚间,这是观眾们休息的时间,也是演员们工作的时间。
而白天的人艺,大多数时候是寧静无声的。
今天则略有不同,排练场里,光线昏弱,舞台之上,唯一的一束光打在男人的身上,
此刻他慷慨激昂,青筋暴涨,目光炯炯。
“.—·鲁省的三千六百万人民该不该愤怒,四万万中国人该不该愤怒!”
一句台词之后,他没有继续表演,而是在台上等待下面的回音。
第一排的几个身影交头接耳,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扭头望著一旁端坐的青年:“培文,
你觉得怎么样?”
要不是声音不一样,刘培文都觉得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不是夏春,而是王扶临。
此时此刻,刘培文正在跟夏春、贺季萍一起参与《我的1919》的主角选拔。
五月底,贺季萍的剧本拿出来之后,与刘培文討论修改了足足半个月,最终剧本才成型。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人艺对目前的进度已经不太满意,整个单位都在努力加快进度,爭取七月一號能够做到话剧首演。
“顾维钧”作为整部戏最重要的角色,人艺內部的男演员自然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受限於形象要求,年纪偏大的一批老戏骨是无法竟爭的,目前上台的都是二十多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咳,感觉效果也不错,但是形象是不是太有进攻性了?”刘培文点评道,“顾维钧是一个外交官,他的形象首先是温文尔雅的,他在反驳的时候,所代表的是一个屈辱的国家,这种愤怒不是那种攻击性的愤怒,而是一个民族主义者的悲愤与无奈。”
夏春点点头,“小李你先下去,换小杨上来。”
说罢他又给刘培文介绍:“小杨这孩子天赋不错,外形也很好,让他试试。”
望著登上舞台的年轻人,刘培文乐了,人艺果真臥虎藏龙,这不是“贾志国”嘛。
此时的杨立辛27岁,走上台的他梳著背头,西装革履,颇有一种精英气质。
一遍台词说完,刘培文点点头,主动说道,“这位同志比刚才的几位都好。”
夏春对杨立辛的表演也挺满意,把他叫过来跟刘培文见面,杨立辛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是选上了,下了台握住刘培文的手连连感谢。
一番选角工作忙完,於適之开口留客:“培文啊,中午別走了,咱们全聚德!”
全聚德依旧是人头攒动,喧的大厅里,四个人边吃边聊。
“哎,培文,我前两天看报纸,说你捐了一百万,是真的吗?”夏春卷著鸭子,好奇道。
“嗨!別提了!”刘培文笑了,“我现在可以手拿百万元,愣是找不到接收人。”
“这什么意思?”
“基金会到现在还没成立,我这钱啊,一时半会还能在手里捂捂。”刘培文笑道。
“还得是你啊!”於適之感嘆道,“年轻人敢想敢做,要是我这个年纪,我怎么也得多存两年,现在一年利息都有七个点啊!多存一年,这可就是七万块钱啊!”
“废话!”夏春吐槽道,“这一年年的,烤鸭都多少钱了,利息高又有什么用?”
八十年代中后期,隨著经济发展和货幣贬值的步伐,银行的存款利率高得嚇人,动輒百分之十的利息不要太常见,不然这个年代的人们为什么这么爱存钱?
但刘培文知道,即便是这么高的利息,也赶不上通货膨胀的脚步。
“不说这个!俗!咱们还是聊话剧吧!”他试图扭转话题。
“唉,话剧也难啊。”於適之又是长嘆一口气。
“这从何说起啊?”刘培文望著三人。
贺季萍放下筷子,解释道,“从78年以后,这么多年,今年人艺是第一年出现话剧不满座的情况,多的时候空几十个座位。”
“一叶落而知秋啊!”夏春夹了口菜,点评完这一句,跟於適之干了一杯。
一杯苦酒下肚,两个人心事重重。
“这事儿其实院里也早有预期,”於適之夹了几粒生米,“如今这电视机一年比一年销量高,到了今年,据说全国的电视机光產量就要超过一千五百万,我们查到的数据,
说是目前全国至少已经卖出去了五千万台电视机,以目前看电视的方式,一台电视机背后就是五个观眾,这就是2.5亿人啊!”
说著说著他有些失声,“一部《黎明之前》,可以有上亿的电视观眾,这比我们《茶馆》演了几十年加起来的观眾都多!”
刘培文闻言也沉默了,技术的进步改变了娱乐方式,属於中国话剧的黄金年代已经迎来了它的拐点。
他只能劝慰道:“有空座,说到底还是作品大家太熟悉了,实在不行就多排不同的作品,观眾觉得新鲜,也就好了。”
“难啊!”於適之一脸愁容,“这么多年了,人艺常演常新的话剧,也就这么十几个,新作品说著容易,但很多都活不长。”
说罢,他图穷匕见:“要不,培文你再帮我们写一部?”
刘培文一拍脑袋,“我就知道老於的饭不可能白吃!”
一桌人哈哈笑了起来。
欢笑过后,刘培文还是摇摇头,“不瞒您说,我最近工作实在是忙,这写剧本我是真没时间。”
看到面前三个人忽然平静下来的表情,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有几个点子,你们要不要听听!”
三个人眼晴又亮了。
“就拿眼前这鸭子来说吧,”刘培文指指桌上片好的鸭肉,“一个全聚德,就是半部近代史。”
“故事开始,是清末民初,一家濒临倒闭的烤鸭店,换了一个新掌柜———“”
刘培文所讲述的,正是前世贺季萍所写的话剧《天下第一楼》。
名噪京城的烤鸭店“福聚德”濒临倒闭,老掌柜年迈多病,两个儿子不堪重用,在咽气之前,老掌柜请来了新掌柜卢孟实,卢孟实苦心经营,在玉雏姑娘与大厨罗大头、堂头常贵的帮助下,几年时间让福聚德东山再起,盖起了二层楼。
然而两位少东家在怂下与他爭起了权,常贵一辈子卑躬屈膝任人差使,被逼得竟在端盘走菜时气绝身亡,雪上加霜的是侦缉队查出罗大头私藏烟土,危急情况下,卢孟实挺身而出为一向有矛盾的罗大头作保,愿意担当一切责任,换得罗大头活命。
最终,福聚德的生意走向破败,卢孟实也离开了燕京。
“临行之时,卢孟实托玉雏姑娘给少东家留下了一幅对联。”刘培文的故事讲到了尾声。
“对联?”夏春下意识地当起了捧眼。
“上联是: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下联是: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刘培文说道。“横批:没有不散的宴席。”
“绝了!”夏春拍著大腿叫好,“这对联真绝了!”
“好!真好!”於適之也猛拍大腿,拍的也是夏春的大腿。
他一脸震撼:“我听你讲完,满脑子都是茶馆,这故事给我的感觉,不在茶馆之下!
+
一旁的贺季萍听得不禁然,《茶馆》是什么?那是人艺的镇馆之宝!
老舍先生的一部《茶馆》,人艺演出几十年依旧场场爆满,那可是话剧界青史留名的作品,如今在於適之看来,刘培文的这个故事,竟然堪比茶馆!
於適之追问道,“这故事总得有个名字吧?”
“就叫《天下第一楼》怎么样?”
如此引人瞩目的名字,让桌上的三人都失了神。
“培文你说句实话,这故事首尾这么周全,你肯定想很久了吧?”夏春半响才追问道刘培文谦虚地摆手,解释道,“《桃扇》里有一句唱词,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故事的灵感就是来源於此。跟茶馆一样,兴衰荣辱匯聚一堂,自然能够精彩。”
说罢,他望向一旁的贺季萍,“贺姐,这剧本,你来写怎么样?”
“我?”贺季萍不敢相信,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刘培文看著於適之和夏春二人,无赖道:“反正故事我讲给你们了,
写不写你们看著办!”
“写!肯定要写!”於適之抢过话头,满口答应,他可不愿意让这种故事溜走。
“等小贺的本子写完了,培文你来一起参谋,到时候把你的名字放到编剧头一个!”
“那怎么行?”刘培文摇摇头,“谁写编剧就是谁,我不能沾光!”
“这有什么!”於適之拍了桌子,“就排头一个!谁敢说风凉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就这样,一部话剧的製作提上了日程。
辞別了於適之几人,刘培文回了鲁院,刚坐下喝了几口水,顾建资就喊道:“培文!
上午冯木打电话了,今天下午还要过来!”
“又来?”刘培文有点头大。
冯木来找他,自然是为了中华文学基金会筹备的事情。
他这次来还领来了另一个人。
“培文啊,这位叫张契,以后专门负责基金会筹备的事情!”
张契个头不高,是个圆脸,此刻笑眯眯地看著刘培文,给人一幅老好人的感觉。
“咱们还是先说说情况吧,其实要我说,你们很多事不用跟我商量嘛。”刘培文抱怨道。
步入六月之后,基金会的筹备成了文协的最高级工作。
本来刘培文想的是,建立一个作家的补贴、保障、帮助机构,但是呈报上去之后,文协的同志们表示:“小了!格局小了!”
经过几轮商討,如今的工作范围,已经变成了为全国作家提供福利服务、推动文学工程发展、举办文学奖项、创办报刊、出版等多项职能於一身的综合性文学基金会。
刘培文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自己的倡议还在其中就行,其他的事情毕竟也是有利於文学发展的。
但是摊子大了,需要的人就多,人多了,需要的钱可就更多了,一百万看著是笔巨款,人吃马嚼还能剩下多少,事情还干不干了?
所以筹委会目前最关键的工作,依然是筹款。
刘培文已经確定捐资一百万,筹备委员会自然不能再向他伸手要钱。
所以张契这次来,是想看看刘培文的海外关係能不能有所帮助。
“你说蓝登书屋?”刘培文笑了,“他们都是商人,做图书生意一样是讲求投资回报,咱们基金会管人家伸手,人家顶多捐个三千五千米刀意思意思,就这还是看在两国友好的面子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契点点头,“目前的想法是去找香江的几个知名爱国商人募款,可是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颳来的,目前去问了几次,都没鬆口。”
刘培文眼晴一转,开口说道:
“基金会嘛,还得巧立名目,拉拢豪绅,这豪绅捐了,百姓才能捐,所以得钱之后不是,所以捐钱的关键,还是巧立名目。”
“你的意思是说?”
“人家香江的豪商是爱国,但不是撒幣,想让他们掏钱,一要有人带头,二要有回报,不然他们凭什么出钱支持一个刚冒出头的基金会?”
“有道理!”张契若有所悟。
一群人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把爱国商人的名单列了一长串,最后一致觉得霍鹰东先生最合適。
张契咬咬牙:“那这样,我先去香江面见他一次,看看他的想法,毕竟有培文你珠玉在前,他答应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看著张契和冯木离去的身影,刘培文只能默默祝他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