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新郎不是我
第172章 新郎不是我
石铁生闻言笑著点头,於华则是迫不及待的拿过稿纸看了起来。
“我从插队那时候开始生病,到后来瘫了,再到现在憋在家里写作,中间我也曾经愤怒的歇斯底里,就像“小瞎子”一样,但愤怒过后,我自己也在思考—”
石铁生说道,“我思考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靠的是什么?我又该如何走下去。”
他笑著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人活著,应当是要有希望的,这个希望有时候是被亲人的关怀赋予的,有时候就像这小说里一样,只是一个不忍心拆穿的谎言。
“但希望就是希望,哪怕这个希望並不会实现,它也会像远处的群山、海上的灯塔、
地平线上亮起的光,让人追著往前走,让人能忘记平日里琐碎的苦痛。”
刘培文很高兴,“你这是跟自己和解了!”
石铁生也曾痛苦过,挣扎过,从坐上轮椅,到后来的尿毒症,每一天都在经歷痛苦折磨,但支撑他微笑面对的,就是对生活的热爱,和从未熄灭的希望。
“某种意义上是吧!”石铁生自嘲道,“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年纪大了,也思考了很多,人生的路,不跟自己和解是走不下去的。”
“吃饭啦!”石嵐推开门,端著一大碗炒好的炸酱放到饭桌前,唤醒了三个还在畅谈文学的人。
新鲜出炉的肉炸酱泛著油光,赤红的顏色和浓郁酱香味瞬间四溢。
於华咽了咽唾沫,站起身去跟石嵐一起端面,刘培文则是把石铁生推到餐桌旁,这餐桌不高不低,正好適合石铁生吃饭。
麵条是过凉的手擀粗面,一旁是摆上桌来的三大盘麵码儿:黄瓜丝、心里美、熟黄豆。
刘培文各种面码都来了点,又留上一大勺肉酱拌进面里,炸透了的干黄酱均匀地裹挟著麵条,一口下去,肉丁的香气和酱香味在口中爆发,然后就是面码提供的各种口感,这一碗麵刘培文吃得不亦乐乎。
一旁的於华更是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
看著面前疯狂嗦面的两个客人,石父开心地笑了。
吃完饭,几人聊起了最近的情况,刘培文说起自己九月份要参加人民文学作家西部行计划的事儿,石铁生忽然有些扭捏地说:“你们具体行程如何,去西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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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文乐了:“什么事儿?”
“帮我送点东西。”石铁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给谁啊?”
“笔友,一个笔友。”石铁生强调道。
“你就说男的女的!”
“.—.女的。”
“我明白了!”刘培文掌大笑,“怪不得小瞎子遇到了一场失恋,你这灵感不会是来自於自己吧?”
石铁生恼羞成怒:“不送就算了!”
“別生气啊!”刘培文赶忙拽住作势要推轮椅的石铁生,“谁说不送了!快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原来,1979年时,史铁生的一篇小说发表在一本名为《希望》的杂誌上,当时与他联繫的一位编辑叫做陈西米,后来她从杂誌社离职,去了西北大学教书。
在那之后,他们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那你俩这算是男女朋友吗?”於华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吃瓜。
“不算吧?”石铁生沉默了,“谁都没提过这个。”
“那你有她照片没有,我看看。”於华追问道。
“没有。我也没给她寄过我的照片。”
“不是吧铁生?”刘培文惊讶道,“六年了,她能跟你书信往来六年,其中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你还在这儿送东西呢?要我说,我就该把你打包送去!”
“我我不敢说。”石铁生查拉著脑袋。
刘培文看著石铁生座下的轮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你想想,你俩通信六年,彼此的情况都是很清楚的,她肯定对你也有感情,你难道,就甘心这样做个笔友?”刘培文循循善诱。
“那你说怎么办?”
刘培文比出两根手指,“两个选择:一、你跟著我一起参加作家西部行,自己去见你的女笔友;二、我替你写封告別信转交给她,就跟她说你已经心有所属,大家不要再联繫了。”
“你这是无赖!”石铁生没好气地说。
“不然呢?现在不努力,你就不怕等到你年过四十了,忽然有一天她给你寄来请柬,
让你参加她的婚礼?”
只可惜石铁生没听过《说谎》和《嘉宾》,不然他可能此刻脑海里全是旋律。
此时此刻,石铁生忽然没了脾气;石父和石嵐坐在一旁静静地望著,於华则在一旁喝著茶,沉默不语。
“铁生!”刘培文抓住他的肩膀,“你比我年纪大,比我想得多,你就更应该知道,
像你这样的人,遇到一个能谈得来的人多么不容易,这要是错过了,不得后悔一辈子。”
“可我—.”
“可我什么,觉得自己是负担、是累赘,怕自己耽误人家一辈子?”
刘培文驳斥道,“我告诉你,你在这里犹犹豫豫,不肯让一个爱你的人加入你的生活,才是真正耽误人家一辈子!你还真想跟老瞎子一样,弹断一千根弦啊!你的解药可就在眼前!”
石铁生闻言,双手使劲儿拍著轮椅的扶手,咬牙开口:“好!我跟你去!”
等晚上走出石铁生家的时候,石父在门外握著刘培文的手,久久不愿鬆开。
“培文谢谢、谢谢—.”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老眼淌著泪。
石父一天天苍老,石铁生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每每夜里惊醒,他总是深怕自己走后,儿子没人照顾。
姑娘总是要成家的,到时候,石铁生可真就只剩下自己了。
而如今,刘培文的一番劝诫,说动了石铁生,也让石父心中的重担松解了几分。
“叔!不必谢我!”刘培文拍拍石父的手,那鬆弛的皮肤有些凉意。“哪怕我不说,
铁生早晚也会踏出这一步的。”
“不——-不一样。”石父摇摇头,到了这个年纪,他很清楚:很多事情都是一步错步步错,开始的时候浑然不觉,最后追悔莫及。
奔驰驶离雍和宫大街的时候,清凉的车厢里,只剩下刘培文和於华两个人。
“於华,你今天状態不太对啊。”刘培文目光看著前方的路,隨口问道。
於华本来靠在座椅上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被刘培文的一句话叫醒。
“啊?什么不对?”他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一开始你兴致还挺高的,怎么最后我在那劝铁生追求爱情的时候,你反而不说话了呢?有热闹不往前凑,这可不像你。”
於华闻言尷尬一笑,“还能是什么,刘老师你那些话说给了铁生,却扎在了我心上啊!”
自从去年进了文化馆之后,於华认识了一个叫小潘的姑娘,於华这人脸皮厚,说话又好听,很快贏得了姑娘的芳心。
可谈了快一年,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俩人却越来越凑不到一起。
於华总是想出去闯闯,想四处结交朋友,去外面看看。可小潘不这么想,她只觉得一家人就应该守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那句歌词怎么说的来著,“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適合。”
到了84年秋天,他跟著赵锐永俩人结伴坐火车出去旅行了一个多月,期间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这让小潘出离愤怒了。
到了年底,小潘果断跟他提了分手,於华只觉得万分痛苦,但想想自己做的事確实也对小潘不够公平,他最终忍痛同意了小潘的决定。
转过年来,他发奋努力,通过考核进了鲁院,俩人更见不到面了。直到前几天,於华打电话给单位报信的时候,同事才告诉他,小潘上个月结婚了。
刘培文听到这里目瞪口呆,这什么女频剧情?
“记得那时候我们俩去我们县的海边,那个大海是黄顏色的,但是课本上说大海是蓝色的,我就想,能不能一直游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地方去,但是当我说出这个念头,小潘只觉得我这样会死。”
於华惨然一笑,“所以后来我反而替她庆幸,我想哪怕我们结了婚,就这样继续下去,早晚也是要离婚的。”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於华失焦的眼晴望著窗外,“我不想回文化馆了,我怕我看到她心里难受。”
“逃避也没什么,”刘培文宽慰道,“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啊!”
“老师,”於华又说了一遍,“我想留在燕京,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总得有单位接收你吧?”
“谁知道啊———”於华又颓了。
刘培文看看丧气的於华,忽然开口说道,“不如去做编辑吧?
?
“啊?”於华愣了愣,有些艰难地说:“当编辑,当编辑是不是要天天上班啊—“”
刘培文乐了,“你以为都跟你们县文化馆一样啊?”
“你发了《十八岁出门远行》,算是在文坛站稳了脚跟,真想去燕京文学、当代、十月做个编辑,总是有机会的。但是你要想在燕京,还能像县城文化馆那样天天不用上班,
那不可能。”
车停在路口,红灯在不远处,映照著俩人的脸色都成了紫色,刘培文指指自己。
“我这么懒的人,在燕京一年都要上五个月班呢!”
於华哑然望著被灯光照得充满神秘色彩的刘培文,心里想的却是:他妈的,这傢伙稿费上百万都还这么努力,我为了留在燕京,上班这事儿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编辑总比当牙医好吧?
刘培文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初我怎么留在燕京的吗?”
“怎么弄的?”於华好奇起来。
“当初我高考失败,开始写作,第一篇稿子是《双旗镇刀客》,来燕京改稿的时候又写出了《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所以一”
“——所以老师你是凭才华留在燕京的?”
“那倒不是,我是单纯的靠关係。”
刘培文解释道:“我之所以只能托关係留下,是因为我在老家没有身份、我个人也没有成绩,当时虽然写了两篇小说,可是刊物还没发表出来呢,对於別人来说,我就是个落榜生。”
“但你不一样—”
此刻绿灯亮起,车辆再次前进。
““..—你有单位,有单位就可以调动;你有作品,有作品就有调动的理由。所以你现在需要的,就是让理由更充分一些。”
於华闻言,盘算起来。
距离鲁院的培训结束只剩一个月多点的时间,按刘培文的意思,他怎么也得弄出点动静。
“刘老师,您是说我得在这一个月之內,再写一篇稿子投出去?”
“错。”
“啊?”
刘培文解释道:“一个月內投稿,发稿最快也是八月份,黄菜都凉了!所以你真想留下,三天之內必须写出一篇比《十八岁出门远行》更好的小说。”
“啊?三天!”
於华无力地瘫在副驾上,心中忽然充满了紧迫感。
“京师居,果然大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