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二):此去经年
普通舞女的活不好干,如果不想伺候人,就赚不来外快,会过得很累——
她们的工作是计时收费的,靠拼命“转台子”(一场舞跳完,就立刻赶下一场),赚取舞票,拿舞票去和舞厅兑换钱。
平时的工作本身已经足够辛苦,还要討好“舞女大班”来获得出场机会。
舞女这一行最困难的,其实是应付三教九流的客人。
——这便是姬宵最大的优势了。
三教九流五行八座,无论是哪片江湖哪个茬口的人,她都能聊上几句。
她似乎拥有这样的天赋,总能不諂媚的同时把人逗笑。
靠著这般本领,姬宵这么个苦出身的,唱歌一般好听,舞蹈更是平平无奇,竟然在霓虹大舞厅这种华界高档舞厅混的游刃有余,风生水起。
又是两年时间过去,姬宵已然成了霓虹大舞厅的红舞女!
所谓“红舞女”,和“先生”这个词一样,是对顶级舞女的尊称,源於唐朝“校书先生”薛涛的美名,原本勾栏里是不配用的,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近代,“校书”和“女校书”就成了对有才华风尘女子的雅称。
这是姬宵的人生巔峰。
达到此成就之后,姬宵发现,自己再难更进一步了。
她整日里接触到上流社会的人,哪家的公子,哪家的老板,哪家的小姐,哪家的洋人……
可他们仅仅只是图她的身子,吃干抹净就起身走人,往后再没什么瓜葛了。
姬宵想要投资,但没那个头脑,白的银元出去了连个响声都没有,想要在哪个公司占股是不成了,自己创业不仅风险大,初始资金不足,知识储备不够,连买个设备都能让人当成凯子……
姬宵想要通过男人得到帮派的权力,可浦西城的帮派和浦西城外面的完全不同,各种利益复杂交错,且大多牵扯到烟土,稍一不慎就要被人啃的连渣滓都不剩……
她在闸北那边唱歌好听,是因为没有人对比,如今进了浦西城內,会唱歌的女孩子太多了,这行当全凭天赋,她即便再努力,也比不上那些祖师爷赏饭吃的金嗓子。
姬宵陷入了某种困境。
如这时代的大多数底层人一般,她被困在自己的圈子里,无论如何动弹不得了。
就这么全神贯注精疲力竭的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姬宵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皱纹。
声色犬马最耗精力,她这一年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然因为损耗过多而有了皱纹。
此时的她,並没有因为这道皱纹,而產生什么特別的感觉。
直到几天之后,霓虹大舞厅来了一批新人。
那些不到二十岁的年轻舞娘,她们即便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不需要跳舞,只是画著淡妆,就已经比她好看了。
姬宵陷入了某种惶恐。
她知道,漂亮的不是她们,是青春。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惶恐了,因为青春已经远离她而去了,青春是属於她们的,留给她的只有不断衰老,枯萎,丑陋,直至死亡……
姬宵开始费大量钱財在自己的身体和脸上,她不想仅仅是站在她们身边就黯然失色。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比她们多出来的优势,就是有钱,能保养的起自己,还有阅歷和人情世故,她懂得和任何人相处。
她开始通过药石进补,可衰老依然如影隨形,每天早上都会在她照镜子的时候准时来到她脸上。
於是,她索性睡觉的时候不卸妆了。
后来,忽然有一天,霓虹大舞厅的本家找到她,和她促膝长谈了一番。
本家走了之后,姬宵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
——本家知道她长袖善舞,知道她的老客户很多,给霓虹大舞厅做出的贡献很大,所以给了她面子,很委婉的告诉她,是该退场的时候了。
本家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找个老实人嫁了,本家可以帮忙寻找靠谱的良家子,只要姬宵能守住自己的財產,至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用看婆家的脸色过活。
第二个选择,是留在这,跟著本家,学会成为一个最基本的妈咪。
妈咪做得好了,手底下的人多了,凭藉著姬宵的人脉,很容易成为一个合格的本家。
姬宵伺候人已经伺候了半辈子,无论如何不想再伺候下半辈子了。
可她也不想找个良家子嫁了,她见识过那样的客户,如果和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时间,对她而言,也太无趣了。
她没有接受本家的建议。
她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只要寻找机会,就一定会有机会——
她来浦西城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在闸北那个改变了她人生的恐怖夜晚结束时,在小吃摊上吃粢饭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在面对那一群青春洋溢的新人时,依旧是这么想的。
直到现在,在面临本家看似含蓄,实则强硬的辞退时,她仍然是这么想的。
她倔强的认为,天无绝人之路。
本家向她下了最后通牒,很含蓄的告诉她——如果一个月內还没做出选择,她就必须离开霓虹大舞厅。
这是个很现实的世界,如果一个舞女唱歌不好,跳舞不行,又没有顾客照顾生意,她就不能继续留在舞厅,不能继续享受作为红舞女的待遇了。
霓虹大舞厅的红舞女资格就那么几个,有能者得之。
姬宵动用了曾经的人脉,发现无法再从任何人那里得到帮助了。
『既然人不能帮我,我就只能求助於鬼神。』姬宵如此做想。
老鼠总会寻找到腐烂的味道,没过多久,一名“异人”找上门来,主动联繫了姬宵。
这人告诉她,可以卖给她一种雪膏,只要在每天子夜时,將这种雪膏涂抹整张脸,睡一整晚,第二天就能恢復青春。
这种雪膏非常贵,一瓶就要三十个银元,相当於姬宵一个月的小半工资了。
姬宵那时候的存款不少,尚且还能用得起。
她按照异人的嘱咐,那晚子夜时分,借著百叶窗透进来的月光,如朝圣一般卸了妆,仔仔细细给自己的整张脸涂满了雪膏。
她从雪膏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那香味虽然刺鼻如狐臭一般,可一旦忽略了狐臭的部分,就香的让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