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药渣呢?(1/2更)
第128章 药渣呢?(1/2更)
清晨。
东方一轮旭日跃出天际。
秦淮河上雾气蒙蒙,不断有船只搅开迷雾,船工的號子隨风飘荡。
许克生结束晨练,回到廊下看书。
身侧是董桂送来了一壶菊茶。
雾气渐渐散去,天光大亮。
清扬道姑敲响了许克生的院门,手里拎著一个袖珍箱笼。
许克生低声笑道:“大锤,怎么学会送礼了?”
幕离的后面,清扬道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大清早的就想美事!这是三娘的脂粉,最后一箱子了。
周三娘闻声赶来,接过箱笼连声道谢,將她迎去了西院。
对“王大锤”的来访,许克生一直都是欢迎的。
现在有周三娘和董桂作伴,她再出远门也不用担心了。
再有“王大锤”这个武功高手经常来,家里的安全指数直线上升。
~
“清水嘍!东庐山的水嘍!”
卖水夫在院外路过,卖力地喝。
许克生放下书,准备出去叫住水夫,却被董桂摆手制止了。
等卖水夫渐渐远去,董桂才解释道:“这家水不行,说是东庐山的,其实就是秦淮河的水。他洒了矾石才显得清的。”
许克生笑了,难得主动做一次家务,差点帮了倒忙。
过了片刻,又来了一个卖水夫,“东庐山泉水————山泉水嘍————”
董桂过来示意这个可以。
许克生出去买了一天的饮用水,卖水夫赶著水车走远了。
董桂问道:“二郎,吃饭啦?”
许克生却看到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今天真是繁忙啊!”
许克生笑著出门相迎。
周三柱送来了一批舔砖。
这是许克生打算作为样品送人的,已经找印刷的作坊定做了一批包装纸,写明了销售的铺子、舔砖的功效。
许克生相信,有了自己医术的加持,添砖必然一炮走红。
只是他还不知道,杜望之的老友、新上任的王县令已经將舔砖捅给了朝廷,企图成为他的政绩。
许克生和三叔一起,將舔砖搬运到东院的门房里码垛。
“三叔,一起吃早饭吧?”
“二郎,今天不吃了。俺还要去县衙,给林司吏送几块舔砖。然后俺就回家了,家里等著用车呢。”
周三娘出来送了一大海碗熟水:“三叔,口渴了吧?”
这是一碗桂熟水,周三柱大喜:“谢谢三娘!俺正口渴呢!”
等他一口气喝下,周三娘拿著空碗回去了。
许克生看著周三柱赶著牛车远去。
~
东院的婆婆出来倒马桶,招呼了一声:“二郎!吃了吗?”
“婆婆,早啊!”
老婆婆拎著马桶顺著河堤向下走,速度一点也不慢。
许克生看的有些揪心,没敢立刻回家,唯恐她一个侧滑,连人带桶滚入河中。
幸好,老人家一路走的很稳,几步就到了河边。
倒马桶,刷马桶,动作麻利又乾脆。
周边的河水瞬间变了顏色,又很快被河流捲走了。
附近的住户都是如此,在秦淮河里倒马桶、丟垃圾,也在这条河里拎取生活用水。
因为临河,坊里没有水井,家家户户更没有水井。
讲究一点的在水缸里撒一点明矾的粉末,一般的家庭就是澄清了直接用。
许克生家也不例外。
洗衣服直接去河边,其他就只能是河水了。
这就是纯天然、没有农药、没有化学污染的古早生活。
许克生收入还行,坚持家里吃的水必须买水夫的。
每天卖水的来了,家里会买一天的用水。
许克生知道可以用河沙、木炭初步过滤,但是自己没这个时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僕人去做。
只能暂时钱了。
~
董桂再次叫他吃饭,许克生回家关了院门。
今天的饭桌有些热闹,过去都是许克生、董桂两个人,今天多了周三娘和清扬道姑。
董桂扒拉一口饭,低声问道:“二郎,这次要去多久?”
“如果马瘟很严重,估计要一个月吧。”许克生推测道。
董桂点点头,“知道了。”
清扬道姑捏著筷子,也不著痕跡地换了称呼:“二郎,在聚宝门外你的名气很大的。”
董桂心生警惕,聚宝门外寺庙、道观林立,一群出家人惦记我家二郎做什么?
“姑姑,他们怎么知道的二郎?”
许克生低头吃饭,大概知道了原因,无非和吃的有关。
清扬解释道:“许相公的文思豆腐清香可口,补虚养身,特別受出家人的欢迎。”
许克生笑道:“怪不得我最近耳聪目明,原来是好多大师为我加持。”
眾女都忍不住笑了。
董桂放心了,只要不是勾引二郎出家就好。
“姑姑,他们也放火腿吗?”
清扬笑道:“持戒严谨的不放火腿。也有贪图美味的偷偷放,用纱布包裹火腿丝,煮了之后拿出来悄悄丟掉。”
周三娘补充了一句:“他们的手艺千差万別,能做出风味的少之甚少。其中以碧峰寺的最出名。
有些手艺差的,豆腐切的比筷子还粗。”
许克生笑道:“肯定都比不上桂妹子的手艺。”
周三娘、清扬都忍不住捂著嘴笑。
董桂羞红了脸,低著头扒饭,心里美滋滋的。
周三娘暗暗记住了,以后文思豆腐这道菜自己就不能做了,免得董桂多想。
许克生埋头吃饭,没有继续参与她们的话题。
他的心中还惦记兽药铺子的各种杂务,上午还要进宫去谢恩,~
早饭后,许克生回了书房。
周三娘跟董桂一起收拾了家务,然后端了一杯水送去了书房。
放下水杯,周三娘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欲言又止,有些靦腆。
许克生放下毛笔:“三娘,有事?”
“二郎,奴家想求你一件事儿。”
“別客气,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许克生笑道。
“二郎不是要经营一个药铺吗,能不能让奴家的大舅母过去当掌柜?之前周家的药铺也是她在经营的。”
“嗯?”许克生有些意外,“她不是出家当了道姑吗?”
周三娘嘆了一口气:“奴家的舅母是与世无爭的性子,但是道观虽然是方外之地,也有各种利益、关係,她处处小心谨慎,反而不如过去自在。”
许克生见过她的大舅母,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妇人。
“好吧,我把钥匙给你,她哪天方便就搬过去住吧。
“还能住人?”周三娘惊喜道。
“西院东店的格局,当然可以。”许克生笑道,看著东院道,“西院和这个东院差不多大,也是三间屋,院子大小也相仿。”
周三娘笑语盈盈道:“那还可以种菜。舅母的小猫也有玩耍的地方。奴家今天就去告诉她,她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解决了药铺的掌柜问题,许克生也很开心,不由地感嘆道:“本以为你们在道观住的很愜意,环境幽雅,种菜、养猫、修行,没想到————”
周三娘摇摇头:“二郎,哪里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爭斗。”
“云棲观都算好的,至少大家表面上很和气。隔壁的一家寺庙甚至闹上官府,將几个师兄陷害进了大牢。”
许克生摇头嘆息。
有些人纵使出家了,一样也有功名利禄。
“王————咳咳!清扬道姑那边呢?”许克生问道,“她也不想住道观了?”
“她没问题,她在的庵,方丈是她的师父。”周三娘解释道。
看看外面,周三娘低声道:“想让清扬姑姑搬过来住?”
“是啊!”许克生坦然地承认了,“有她陪伴你们,我更放心啊。”
“哦,这样啊,”周三娘拉长了声音。
许克生突然想起一件事:“三娘,你家合作的药材商,有信得过的吗?”
周三娘摇摇头:“奴家不清楚,大舅母只负责柜內,外面的事也不会知道的。”
“和外面的生意往来都是外公、大舅他们在做,他们不在了,家业败落,之前的关係也就淡了。”
许克生只好作罢。
兽药铺子现在店面有了,掌柜有了,就差药材供应商了。
这种合作商不能隨便找,万一找了个奸诈的坑货,赔钱事小,毁了名声就无法挽回了。
~
许克生收拾一番出门了。
该进宫谢恩了。
这次没有走过去的路线,沿著秦淮河,走洪武门外,去东华门。
而是顺著西院外的路,一路向北。
周三娘的舅母要去兽药铺子,他决定先去看看环境,毕竟之前被泼皮滋扰过。
到了兽药铺子,门前很乾净,別说垃圾,就是一片落叶都没有。
估计是附近的邻居帮忙扫了。
不少商铺的东家、掌柜还主动和他打招呼。
大家都很热情,很客套。
一看都是很好相处的。
许克生很满意,周三娘的舅母一个妇道人家住在这里,街坊和善好相处是最重要的。
许克生又提前和他们打了招呼:“会有一位大娘过来当掌柜,並且住在店后,以后请各位高邻多多关照。”
眾人纷纷表示一定守望相助,睦邻友好,和善相处。
许克生催驴走了,等周三娘的舅母搬过来,再给邻居送点小礼物,以后她就能安稳地在这生活了。
自己单门独院,远胜过在道观里看人脸色。
~
许克生一路向北,经过北门桥。
那个叫“吴老二”的死士,刺杀之前曾经在这买过一碗参汤。
之所以这里的铺子的参汤是货真价实的,因为铺子的东家是戴思恭的三徒弟如果东家敢以次充好,就戴思恭那个性格,一定会打折他的腿。
药店就在眼前,门两侧没有对联,只掛了一个木牌,上书四个大字:“橘井泉香”。
这么熟悉的字跡,一看就是戴院判的。
这句话暗含药到病除,普惠百姓。
敢立这个牌子,店家必须有名医坐堂。
戴院判的徒弟是有资格立的。
许克生和戴院判的几个徒弟都是几面之缘,不是很熟,催驴从门前经过,没有打算下去打招呼。
店里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
许克生愣了,今天生意这么好?
但是听到里面有人咋咋呼呼,他就知道不对了,药铺出问题了。
“你们开的方子有问题!”
“吃药之前还能自己起来,吃了药人就要不行了。”
“说吧,怎么办?”
“俺放话在这儿,家父要是有个好歹,就砸了你们的招牌!”
“.——“
坐堂的中年医生黑的脸膛、个子矮壮,在这群人的咄咄相逼下有些唯唯诺诺:“这————这怎么会错?”
“要不各位等一等,在下的三师兄很快就来了,到时候请他给病人再看看。”
“各位不要急,让在下看看病人。”
可是病人家属不愿意了,”你既然说没错,为何还要请你三师兄出面?”
“还名医的弟子,俺看你就是个庸医!呸!”
“俺知道他的,他治死过一个小娃娃!”
“庸医害人!”
“砸!砸了这庸医的店!”
中年医生满头大汗,眼神十分惶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
看著乱糟糟的药铺,门外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百姓,许克生走不了了,这是戴院判弟子的產业,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许克生拴好驴子,缓缓走了进去。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只看到吃瓜的百姓、病人家属、紧张的医生和伙计,病人被围在中间,反而看不清楚。
许克生找到一个伙计,低声问道:“”
“怎么没见药渣?”
伙计认识他,急忙低声道:“相公,他们没带药渣来。”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交代几句,看著伙计快步走远了。
病人家属已经擼著袖子,对著坐堂医生推推搡搡了,也有人开始故意推撞药店的物品。
许克生这才大声问道:“谁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砸人家铺子?”
店铺里安静了下来,眾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阳光下,一个瘦高的年轻书生挡住了阳光,神情十分严肃。
病人家属安静了下来。
他们对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心存敬畏。
坐堂的中年医生急忙挤过人群,满脸欣喜道:“许相公,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看到他,许克生心中嘆息,难怪会出事。
这人是戴思恭的第六个徒弟章延年,为人憨厚,做事踏实,医术也尽得戴思恭的真传,是京城的名医。
但是去年,他不小心诊断失误,用错了方子,导致患儿死亡。
虽然看在戴院判的面子,患者家属拿了一笔钱就没有追究,但是自此章延年有了心结,开药总是患得患失,很不自信。
今天这群人如此熟悉他的过去,不知道是真的出了问题,还是藉故来闹事的。
~
许克生再次叫来一个伙计,拿出自己的一张名帖塞给了他,“他们一旦敢动手打人、砸店,你就拿著我的名帖,去锦衣卫衙门,找上左千户所的董百户。”
许克生故意声音很大。
一群病人家属听到竟然有锦衣卫的关係,囂张的神情都有些缓和了,擼起来的袖子也悄悄地放了下来。
伙计立刻拿著名帖去了后门站著,准备一旦事情不对,就立刻从后门跑开。
病人家属的开始叫屈:“秀才公,他开错方子了,家父吃了之后起不来床了。”
“读书人就要讲道理!”
“是啊,拿官服嚇唬俺们!”
“——“
许克生伸手道:“我看看方子。”
章延年急忙递上药店备案的方子,“许相公,请过目。”
他又对病人家属道:“別看相公年轻,他的医术家师都是讚嘆的。”
许克生接过药方,朝病人走过去。
病人家属纷纷让路。
病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老脸蜡黄,腹部肿胀,躺在门板上气息十分微弱。
许克生上前给他把了脉。
病人是痹证,就是风湿性关节炎。
再对照方子,三七、雪上一枝蒿、骨碎补、赤芍、————
章延年开的完全对症。
但是刚才的脉象也显示,病人肝囊阻滯,这不是之前的病,更像是中毒了。
“药渣?”
许克生抬头问道。
病人家属都躲开了他的眼神,没人理会。
许克生站了起来,扫视他们,沉声问道:“药渣呢?”
有人梗著脖子道:“病人就在这里,看药渣干什么?”
“別找藉口!”
“药渣都扔了!”
”
”
章延年终於反应过来,”没有药渣,责任不好界定。”
病人家属还在吵吵嚷嚷,一个老妇人端著砂锅进来了,身后跟著一个药店的伙计。
“娘,您怎么来了?”病人家属中为首的中年汉子急忙迎了过去。
“药店说了,看了药渣才能赔钱,俺就送来了。”
中年汉子急忙去接药渣:“这有什么好看的!”
砂锅早被一双修长的双手接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到是刚才进来的秀才,壮著胆子吼道:“你拿俺们药渣干什么?”
药铺的伙计迅速挡住了他,避免他伸手抢夺。
许克生没有理会他,要了一双筷子,端著砂锅走到门前就著阳光仔细翻看。
中年汉子还要强行阻拦,坊长和周围的邻居都闻讯赶来,立刻阻止了他。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药渣有鬼。
~
许克生注意到,桂枝、白芍的质量都很一般,不像是这家药铺的。
接著,他又看到了“罪魁祸首”。
许克生抬起头扫视眾人,缓缓问道:“药不是这里抓的?”
中年汉子眼神躲闪,回了一句:“不是,俺去其他药店抓的。”
“这家铺子太贵了!”有家属叫道。
许克生冷哼一声:“你们也不是去了药店,你们买的地摊货吧?”
在他严厉的目光下,中年汉子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承认了,“地摊便宜!反正药材都是一样的。”
这也是他心虚,不让看药渣的原委。
毕竟地摊货的质量比不上药店的,药效多少打了折扣,他爹的病情加重到底是药方问题,还是药材问题,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夹出一片药:“方子完全没问题,是你买错药了。这不是三七。”
“你,你胡说!那————那就是三七!俺认得!”中年汉子急了,额头渗出虚汗。
章延年凑过去看了一眼,跌足叫道:“什么三七,这是土三七!有剧毒!”
刚来送药渣的老婆婆点著中年汉子,痛心疾首:“你啊!你————你个蠢蛋!坑死你爹了!”
~
病人家属全都愣住了。
折腾半天,是自家用错药了?
还是毒药?
他们看向躺在床板上的病人。
中年汉子更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眾人看到这一幕,有的扼腕嘆息,这家太不走运了;
也有的指责病人家属,贪小便宜坏了大事,结果还来药铺瞎胡闹。
许克生让伙计拿来三七切片,和土三七放在一起对比。
主要是展示给坊长、邻居们观看,切片上的纹路、顏色等的差別。
虽然长的相似,但是一对比就能看到明显的差別。
有了他们的见证,即便以后病人家属反悔,至少也有了证人。
刚才还要砸店的病人家属都安静了。
章延年终於不紧张了,挺直了腰板,擦擦额头的汗,感激地看著许克生。
师父说此人医术通神,果然厉害的很!
以为今天又要倒霉了,没想到他寥寥几句就给解决了。
买了假药的中年汉子囁嚅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其他家属也跟著叫道:“对啊,重新给俺们开个方子解毒吧。
“救救俺们吧!老人这眼看就不行了!”
“开个催吐的方子吧?”
“对啊,催吐!快让老人吐出来!”
“...
章延年看了一眼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无力地嘆了口气:“毒入肺腑,神仙也救不了了。抬回去吧。”
许克生也跟著劝道:“已经晚了,抬回家吧。”
见病人家属不愿意走,许克生解释道:“病人是今天早晨吃的药,时间这么久,药毒已经损伤了络脉,现在肝络瘀阻,肝脾两伤,已非人力所能解决了。”
“催吐没什么意义,除了徒增病人的痛苦。”
送药渣来的老妇人已经坐在病人身边哭了起来。
老人低声呜咽,让人头皮发麻。
许克生心里很同情,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土三七中毒深了,基本上就是凉凉。
何况这个时候再开药,不仅是多余,还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病人毒发身亡,一旦打起官司,就扯不清了。
病人家属有些接受不了,情绪又激动起来,“见死不救,开什么药店?”
“你们就是故意的,跟俺们置气呢!”
“俺们也没说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
“你们还神医哩!”
“————“
他们说话越来越难听,章延年听到竟然牵连了师父,气的手脚冰凉,“这群混帐!不可理喻!”
“非人哉!”
“————“
药店的伙计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
坊长怒了,大喝一声:“不服气就去见官,让县尊老爷判。”
病人家属瞬间都老实了,嘟囔几句,不敢再嚷嚷。
自己家买了毒药,毒死了老人,一旦去了衙门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他们抬著病人灰溜溜地朝外走。
坊长堵住他们的去路:“留下药渣再走!”
有一群邻居帮著助威,他们只好倒下药渣。
看他们走远了,坊长嘆了一口气,”这群混帐东西,为了省钱,自己亲爹都坑。”
他找药铺要了一张油纸,將药渣兜了起来。
“小老儿现在去报官。”
按照《大明律》,买错药的中年汉子要被判杖刑、流放一百里。
坊长如果不去报官,属於知情不报,一样是犯罪。
~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章延年看著许克生,心中感慨不已。
这个年轻人和师父同辈,不仅医术高明,遇事也能沉住气。
今天幸好他来了!
章延年拱手道谢,感激地说道:“许相公,幸好有您出手相助,不然今天真的不好收场了。”
许克生看看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如果章延年一开始头脑冷静,一步一步排查,病人家属根本闹不起来。
刚才的问题就出在章延年怀疑自己,给了病人家属可乘之机。
这种就是心理问题,需要自己跨越过去。
跨过去,还能成为名医;
跨不过去,还不如弃了医生这个行当,免得自己痛苦又惹麻烦。
“你忙吧,我走了。”
许克生抬脚就走。
章延年亲自將他搀扶上驴,看著驴走远了,才回到药铺。
收拾了桌子,章延年吩咐伙计,不要再留病人,今天不出诊了。
去了后堂,章延年一屁股坐下,终於有时间梳理刚才的事情。
沉思良久,他才下了最终的决定,拿著医疗袋走了。
~
太医院。
戴思恭正在公房里临窗而坐,右手边的窗台上放了一杯清茶,左手医书。
一杯茶,一本书,晒著暖阳,老院判十分愜意。
太子病情稳重向好,他也没了压力。
虽然他和许克生判断,三五年后还会復发,但那是三五年之后的事了,不影响眼前的放鬆。
受许克生的影响,他已经放弃了茶汤,开始泡茶叶喝。
手里拿的是一本游记,其中记载了一些地区特有的药材,戴思恭看的很入迷。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这里来的。
戴院判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自己的徒儿章延年。
今天他该在药铺坐堂,怎么来了?
转眼间徒儿的身影就消失了。
戴院判放下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戴院判回道。
章延年推开门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师父!”
“怎么没在药铺坐堂?”戴院判端著茶杯,缓缓问道。
“师父,徒儿决定以后不行医了。”
“什么?!”
戴院判激动地手一哆嗦,茶水洒了大半,不少洒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简直是晴空霹雳!
自己分外得意的弟子,要改行了?
章延年躬身解释道:“师父,刚才徒儿闯了祸,差点让药铺也跟著吃了官司。”
“你慢慢说,什么事?”戴思恭强迫自己也冷静下来。
徒弟已经到了中年,不能再打了。
章延年將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幸好许相公及时赶到,又让伙计將药渣给哄到了药铺,不然就被他们给讹了。”
戴思恭疑惑道:“这是病人家属胡来,和你有什么关係?为何就不行医了?”
“遇到讹诈的你就放弃?”
“就这点出息?!”
“为师还是太医院的院判,一样也有人讹的。难道为师的这个院判不当了?”
戴思恭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鬍子都翘了起来,脸色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恨不得现在跳起来,將劣徒打一顿解气。
章延年苦笑道:“老师,和今天的病人家属无关。经歷了今天的事情,徒儿才发觉自己依然忘不掉上次失手误诊的孩子。”
“每次开方子都不自信,总是瞻前顾后,配伍的时候尤其痛苦。”
“別人一提出质疑我就害怕,以为自己真的错了。”
“这样下去害人害己,还不如放弃行医。”
戴思恭:
”
”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徒弟的这种问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他也没有良策。
沉吟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先回去,让为师好好想一想。你不想行医的想法,暂时不要和別人说。
“
~
看著章延年远去的背影,戴思恭捻著鬍子,格外头疼。
徒弟的这个不自信的毛病,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治癒的办法。
心疾还须心药医,可是这“心药”是什么?
戴思恭刚才閒適的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迷惘和烦躁。
徒弟说的对,如果坚持让他行医,不知道哪天会捅出大篓子。
如果同意他放弃行医,————
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戴思恭为徒儿感觉心疼!
再说了,放弃行医,徒儿又靠什么活著?!
嘶!
师徒如父子,看著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终於能独当一面,结果突然一切成果都要化为虚无。
戴思恭心里很难受。
既心疼徒儿昔日的付出,也担忧他的未来。
戴思恭心神恍惚,扯掉了两根鬍子,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也瞬间想到了办法。
~
章延年说许克生向东去了,那是去皇宫的,今天他该去谢恩。
去找许克生问问,看他有良策吗!
他用“黄梁一梦”治好黄长玉的脑疾,真是奇思妙想!
想必他也能匠心独运,治好劣徒的心疾!
!!!
戴思恭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只顾著自己烦恼了,怎么忘记了身边就是神医!
他立刻站起身,去拿掛在衣架上的常服。
现在入宫!
去找许克生拯救徒儿!
他的手刚伸出去,却又僵在半空。
许克生一直都在,隨时可以去找。
但是总不能空著手,只凭一张嘴说吧?
许克生最不喜欢御医口述病情,他要纸质的记录,包括很多的內容:
具体日期的详实数据;
对病症的详细描述;
病人反应;
御医的分析;
他重新回到书案后,拿出纸笔,开始准备章延年的“医案”。
按照许克生的要求,边想边写,一一列明案情。
甚至还起来查找昔日的档案,修订一些记忆上的错误。
又將过去他给徒儿诊治的情况,全部详细写下。
这些出诊的內容都在他的脑海里,下笔如风,很快就写了一叠纸。
戴思恭一度放下笔,出门叫了一个僕役,让他去给章延年送一份信。
章延年家里肯定保存了一些医治的方子,戴思恭索要过来,打算整理后补充进医案。
他要拿一个最翔实的医案,请许克生给徒儿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