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孙悟空矗立在狂乱的熔岩风暴与破碎的神光中，金甲残破，火眼金睛深处，那熔炼了九幽业火的金芒，此刻却沉淀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杨戩饱含杀意的刀锋、天河自相残杀的嘶喊、崑崙崩溃的哀鸣、芦洲爆裂的地火……这一切外在的喧囂与毁灭，如同隔著一层厚重的水晶，撞击著他那颗在无量业火中千锤百链的心。
    兜率宫深处，那无形的心魘核心，似乎察觉到了这股与疯狂战场截然不同的“平静”。
    一股比北俱芦洲地肺更冰冷、比崑崙玄冰更死寂的意念，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毒针，无视时空，狠狠扎向孙悟空识海！
    那是纯粹的恶意，是诱惑，更是最直接的灵魂侵蚀——放弃吧，融入这永恆的真实，一切挣扎皆是虚妄！
    “哼。”
    一声轻哼，並非不屑，更像是对沉重命运的確认。
    孙悟空眉心的业火红莲印记猛地亮起，赤金光芒瞬间流遍全身，將那无形心魘的侵蚀力强行隔绝在外。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穿透层层空间，死死锁定北俱芦洲净业谷深处，那如同破碎心臟般剧烈搏动、布满裂痕的“地火莲心”！
    “哪吒兄弟……烬……”孙悟空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著某种天地共鸣的宏大迴响，直接在那濒临破碎的莲心核心震盪，“借尔莲心一用！筑炉！”
    话音落下，他身形未动，手中那根定海神珍铁却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龙吟！
    嗡——！
    金箍棒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金色闪电，无视战场上的法术乱流与空间壁垒，瞬间跨越无尽距离，狠狠刺入北俱芦洲净业谷那喷涌的熔岩核心！
    棒身暴涨，一端深深扎入狂暴的地火源头，另一端则斜斜指向九天之外奔流不息的天河！
    金箍棒，这根曾镇压东海、梳理地脉的通灵神物，此刻成了沟通地火与天河的桥樑！
    净业谷的地火莲心，那由哪吒法身所化、此刻濒临彻底破碎的赤红光球，在金箍棒刺入的剎那，发出了最后一声悲愴又决绝的嗡鸣！
    它不再试图去约束那毁天灭地的地火洪流，反而猛地向內坍缩！
    无数道赤金色的地脉精粹被它疯狂抽取、凝聚！
    莲心表面的裂痕被这股力量强行弥合、挤压，其形体在毁灭边缘，硬生生被铸造成了一座介於虚实之间的、流淌著熔岩纹路的巨大熔炉底座！
    熔炉底座成型的瞬间，金箍棒指向天河的那一端，爆发出无匹的吸力！
    轰隆隆——！
    天河之水，那至阴至柔、蕴含著星辰之力的弱水精华，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决口，化作一条横贯苍穹的银色巨龙，顺著金箍棒铸就的通路，奔腾而下！
    弱水之龙一头扎入芦洲地心深处那熔岩赤红的莲心熔炉底座！极寒与极热瞬间碰撞！
    滋啦——！！！
    无法形容的刺耳锐响穿透三界！
    蒸腾起的不是水汽，而是混沌初开般的灰白色原始雾靄，带著湮灭物质的恐怖气息，瞬间瀰漫整个净业谷！
    天河弱水在这熔炉底座中急速流转、冷却，化作无数条银色的、散发著刺骨寒意的锁链与管道，缠绕、构筑起熔炉的內壁与冷却迴路！
    熔炉的雏形，在冰与火的极致碰撞中，快速塑形！
    “不够！炉身尚缺！”
    孙悟空的声音在崑崙矿脉深处镇守的土地公心头炸响，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土地公口鼻溢血，正死死抱住一头紫晶尸王的巨腿，阻止它衝出矿洞。
    闻声，他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最后的精芒，猛地將手中残破的蟠龙杖狠狠插入脚下灵脉节点！
    “崑崙儿郎！助大圣一臂之力！起——！”
    土地公燃烧寿元，苍老的吼声引动了崑崙沉睡的祖脉意志。
    嗡！
    整座崑崙山脉剧烈震颤！那些尚未被邪气污染的新生灵玉矿脉深处，最精纯、最坚韧的玉髓精华被强行剥离、抽取！
    亿万点温润坚韧的玉光，匯聚成一道横贯天地的青白色洪流，如同星河倒卷，精准无比地注入北俱芦洲那正被弱水冷却、地火灼烧的莲心熔炉之中！
    青白色的崑崙玉髓洪流，一接触到那冰火交缠的熔炉雏形，便立刻软化、延展、塑形！
    它们填补冷却管道的空隙，加固熔炉的外壁，在莲心底座与弱水冷却系统之间，形成坚实无比、流转著温润玉光的炉身！
    一座由地火莲心为基、天河弱水为脉、崑崙玉髓为壁的——三界熔炉，在芦洲毁灭性的地火喷发口上，轰然铸成！
    炉成剎那，孙悟空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三色流转、轰鸣震天的巨大熔炉正上方！
    炉口喷薄著地火的暴烈、弱水的森寒与玉髓的清光，狂暴的能量乱流足以瞬间撕碎金仙之躯。
    他低头，目光穿透沸腾的炉口，仿佛与炉底那无形无质、却已牢牢寄生於此方天地的混沌心魘对视。
    “孽障，可敢与老孙同炉？！看是汝这心魔之魘先焚尽吾魂，还是俺老孙先炼了你这三界沉疴！”
    长笑震天，带著一股踏破凌霄、视死如归的桀驁。
    话音未落，孙悟空的身影化作一道燃烧的金色流星，义无反顾地、笔直地坠入了那足以熔炼星辰乾坤的三界熔炉之中！
    炉盖，无形地合拢。
    炉內，非是熔岩火海，亦非幽冥冰狱。
    那是业力的归墟，是心魔的坟场，更是眾生亿万劫痛苦记忆的沸腾之海！
    孙悟空盘坐於虚空。
    不，这里已无上下左右虚空的概念。炉壁流淌著崑崙玉髓温润而坚韧的光，其上又缠绕著弱水化成的、能冻结神魂的银色星链，炉底则是地火莲心破碎又强行凝聚后、如心臟般搏动辐射出的熔岩符文。
    三界之力，於此炉內达到一种狂暴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他自身，便是投入这平衡风暴中心的唯一祭品与熔炼之核！
    无声的魔啸是开场的號角。
    混沌心魘，那无形无质的存在，在孙悟空坠入的瞬间，便如同亿万头嗅到血腥的食魂狂鯊，从炉壁、从能量流、从虚空的每一个缝隙中扑噬而来！
    它们无形，带来的痛苦却尖锐到足以撕裂不朽的神魂！
    那是被业障灵魅吞噬的修士临死前对功绩的贪婪诅咒；是崑崙矿工在暗星菱晶侵蚀下血肉结晶时的极致绝望；是芦洲村落因灵泉被抽乾、怀抱枯骨婴儿老妇眼中死寂的灰白！
    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面孔在孙悟空的意识中闪现、嘶嚎、破碎。他金色的不朽金身，如同被投入王水中的黄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不是物理的消弭，而是构成其不朽本质的佛门金光、道门紫气、乃至补天石的本源精粹，都在那眾生业力洪流的冲刷下，丝丝缕缕地剥离、飘散！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比十万雷霆加身更暴烈，比九幽玄冰刺魂更阴毒！
    这痛楚並非仅仅作用於身躯神魂，更是在焚烧他的“存在”，他的“道”，他作为“齐天大圣孙悟空”的一切烙印！
    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他紧握的双拳，能看到指骨清晰的轮廓，其上流转的佛印道纹变得暗淡模糊。
    透过他近乎透明的胸膛，甚至能看到那团在炉心深处匯聚、翻滚、发出无声尖啸的混沌暗影——心魘本体！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一个悲悯庄严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业火的阻隔，直接在他即將涣散的意识核心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那剧烈跳动的业火红莲印记深处！
    嗡！
    眉心滚烫！
    那枚承载著无量业火的印记猛地膨胀、绽放！
    赤金色的莲虚影自他眉心投射而出，悬浮於炉中。
    莲心位置，一点纯粹无暇的金光流淌、凝聚，最终化为一个盘坐莲台、面容模糊却带著无尽慈悲与智慧的虚影——如来！
    “痴儿…”
    佛祖虚影开口，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每一个音节都蕴含著洗涤灵魂的力量，强行將孙悟空从被痛苦吞噬的边缘拉回一线清明。
    “业非敌…”
    佛祖的金色虚影在翻滚的混沌暗影中愈发清晰，声音穿透了亿万怨魂的哀嚎：
    “业非敌，镜也。”
    “汝见眾生贪嗔痴慢疑，如怒海狂涛，欲將汝舟倾覆。殊不知，此涛亦映汝形。汝曾踏碎凌霄，是『我慢』之峰；汝曾棒指诸佛，是『嗔怒』之焰；汝今欲挽天倾，独承万劫，亦是『痴』念执著。”
    “汝见眾生，眾生见汝。汝眼中之魔魘，实乃三界眾生心性之暗面匯聚，亦是你悟空心中未能照破之影。”
    “镜中敌，岂在外？破镜之法，非碎镜，乃…明心见性，照影而容。”
    箴言如清泉，灌入孙悟空被业火灼烧得近乎乾涸龟裂的识海。
    如来虚影缓缓抬起一指，並未指向炉中翻腾的混沌心魘，而是轻轻点向孙悟空那已变得半透明的胸膛，指向他那颗在无尽苦痛中依旧顽强跳动的“心”。
    那一指落下，並非带来力量，而是带来一道“光”——一道源於自我最深彻认知的“悟”之光！
    曾被强行压制、对抗、视为洪水猛兽的无边业力洪流，其本质在“悟”的光照下，骤然清晰！
    它不再是面目狰狞要將他撕碎的敌人，而是……一面映照三界、映照自身、映照过去未来一切因果的……业镜！
    镜中翻滚的，是南赡部洲修士为功绩癲狂的贪婪；是土地公粉饰灾情的虚偽；是崑崙矿工被压榨的绝望；是芦洲老妇失去血脉的麻木……眾生的苦，皆是他曾经歷或可能经歷的“影”。
    心魘並非凭空滋生，它正是这无量倒影在混沌母核上扭曲、放大、匯聚成的终极暗面！
    对抗？如何对抗这源於自身、源於眾生、与三界同存的“影”？
    唯有……容纳！
    心念通达的瞬间，那颗在业火中饱受煎熬、濒临破碎的“齐天之心”，骤然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不再是被动承受痛苦的熔炉，而是主动化作了包容三界清浊、平衡阴阳正反的——“楔子”！
    炉中狂暴的平衡之力似乎找到了真正的核心。
    孙悟空那已近乎完全透明、仅剩一道炽热魂影的身躯，缓缓下沉，盘坐於炉心最核心的漩涡之中。
    他不再试图消灭那翻腾的混沌心魘暗影，反而放开了所有防御与抗拒的意念。
    透明的魂影张开双臂，如同拥抱一个暴戾的孩子。
    “来吧…三界的暗面…眾生的倒影…吾心…容你！”
    炉外三界，血与火已到沸点。
    天河战场，杨戩的刀锋裹挟著撕裂虚空的雷霆，距离孙悟空留下的残影仅有咫尺之遥！
    紫黑色的疯狂彻底吞噬了他的天眼，猩红一片的视野中，那“魔化”的妖猴正狞笑著，將三尖两刃刀的锋芒扭曲成无数指向自己的、果山群妖染血的爪牙！
    “杀！”
    杨戩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咆哮，刀势再无保留，要將眼前这“灭世元凶”连同自己的心魔一同斩碎！
    就在刀锋即將劈落的千钧一髮之际——
    识海深处，一幅画面如同定格的琉璃，骤然刺穿了心魘编织的血色幕布：五行山下，风雨如晦。一只覆盖著石屑却依旧稳定的毛手，穿过镇压的符咒缝隙，將一枚带著露水的野果，轻轻放在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手边。
    彼时他奉旨监押，眉宇间是司法天神不容置疑的冰冷，心头却因这妖猴绝境中犹存的桀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信赖，而掠过一丝涟漪。
    “真君…信俺老孙一回？”
    当年那猴头戏謔又带著莫名认真的话语，如同穿越时空的惊雷，在此刻疯狂的神魂中炸响！
    “呃……啊——！”
    杨戩前冲的身形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斩出的刀芒硬生生凝滯在半空，剧烈颤抖！
    左眼中的疯狂紫芒与右眼中一丝挣扎的金光激烈碰撞，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和对抗而扭曲变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