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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扬州

      第328章 扬州
    乾符三年,夏,六月八日,扬州,暴雨。
    “轰~隆”
    电光划破夜空,照耀著扬州城,忽明忽暗。
    港口外的江水浮积著大量的生活垃圾,他们在暴雨中隨著滔水一次次地击打在堤坝上。
    光线忽亮,六个精壮灵巧的蓑衣汉子出现在了堤坝上,等下一次亮,已到了五步之外。
    他们就在大雨中,踩著雷电声,一路淌到了水门,然后这些人就消失了。
    等六人再次出现,他们已经从水门进了扬州城,
    扬州城作为商业枢纽,城內格局和长安完全不同,虽然还保留著坊的形式,但已经形成了坊市融合的街区,商人沿街布市,號称有“十里长街市井连”之称,而这样的繁华街道,在扬州足有两条。
    所以也很自然,扬州的宵禁制度也是比较松的,夜市也只有扬州这个地方才能有。
    这六人顺利进入了城后,便沿著小巷转到了一处沿街的邸店。
    风雨中,邸店的屋檐下还掛著一串铜铃,正被风卷著剧烈摇晃,铃舌与铃身撞击,声音穿透著雨幕,苍凉萧瑟。
    “出出咄!”
    “咄咄~咄咄~咄咄~”
    一阵长短交替的敲门声后,邸店內传来声音:
    “已经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外头风雷交替,六个汉子已经被暴雨全部淋透,其中敲门者喊道:
    “老家急著买药,帮帮忙,是六叔托咱们来的。”
    门內沉默了片刻,只听得见暴雨砸在屋檐和街面的巨响,以及那串在狂风中愈发剧烈的铜铃声。
    雨水顺著蓑衣的边缘匯成水流,在六人脚下积成了一片水洼。
    忽然,门板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正透过门缝往外瞧。
    接著“眶当”一声,门门被拉开。
    门缝里探出一束昏黄的灯光,六人鱼贯而入,在门槛上留下一道道水渍。
    刚进门,身后的门板就“哎呀”一声合上了。
    此时,六人才看清扬州都的都指挥杨延保就背著手站在那里,他的身后还站著三个精悍黑的武士。
    六人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见过都指挥。”
    杨延保点了点头,沉声道:
    “先去换衣服,一会咱们就行动。”
    六人中的那个队將躬著腰,连忙道:
    “都指挥,大伙衣服湿了都湿了,再换衣服还要潮,犯不上。”
    听了这话,杨延保脸一沉,骂道:
    “让你们换就换,难道我保义军的兄弟还穿不上个乾净的衣服?快去!”
    六人晓得这是都指挥的好意,连忙点头,然后便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换衣。
    此时,杨延保这才坐下,手指忍不住即著案几,然后带六人进去换衣的精壮汉子折了回来,对扬延保点了点头,意思是六人没有问题,是“大別山五十六都”的人。
    这个时候,杨延保才彻底放心。
    这一次行动是王公提议,最后由主公批准同意的行动,换言之,这是一次直接被主公关注的任务。
    兄长在帐下都做了个牙將,以兄长在战场上折衝之能,前途自不用说。而自己要想出头,就需要拿出一份耀眼的成绩来。
    不过不得不说,王公的雷厉风行还是让杨延保很意外的,军中都说王鐸王公算是个老好人,对谁都笑眯眯的,没想到却能布置这样的任务。
    保义军组织贩茶的事情直接损害了扬州这边一些茶商的利益,所以在“小光山”在扬州这边的销路一直没办法打开,尤其是这些人又是扬州地头蛇,无论是和那个节度使刘邮还是下面港口的背吏都有关係,不仅打击保义军的茶叶,甚至和福建大海商的合作也常被他们刁难。
    而现在,淮南道这边官场都晓得,节度使刘邮將要卸任回京,新的节度使正是高。別人这个时候都在想著如何低调过渡,而王鐸却想著,趁著这个时候,索性將这些扬州豪商全给弄死。
    真是朴实无华的商战啊。
    这次行动就是由杨延保负责,他是扬州商站的负责人,手底下有一批人手,又了解扬州的情况,正合適。
    另外光州那边也从大別山五十六都中选了六个猛士,都是奔山如履平地的好汉,专门作为杀手行动队来配合杨延保一起行动。
    而现在也是天公作美,前几日扬州一直闷热难熬,终於来了一场雷暴大雨,正是杀人之时。
    想到这里,看到六人已经换装出来,杨延保起身披上蓑衣,便带著这些人从后院小门走小巷,
    直去城中某处宅子。
    雨水匯成溪流,在扬州城纵横交错的巷道中肆意流淌。
    寻常百姓家的门板早已紧闭,偶有富贵人家的屋檐下悬掛的灯笼,这会也被风给吹灭了烛灯,
    在风中疯狂摇曳。
    杨延保一行十人,如同一群融入黑夜的影子,无声地在小巷中穿行。
    他走在最前,身后的三名亲信武士成品字形將他护在核心,而那六名来自大別山的汉子则如幽灵般缀在队伍末尾,他们的脚步轻盈至极,偶有轻微的踩水声,也瞬间被雷鸣和雨声吞没。
    杨延保非常聪明,他在来到扬州的第一天开始,就开始走街串巷,很快就將扬州城给摸清了,
    哪里这个时候会有巡更,哪里会更隱蔽,他都清清楚楚,
    对扬州城的熟悉,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而为了更加隱蔽,杨延保还专门挑选了那些狭窄、阴暗,甚至堆积著垃圾的偏僻通道,虽然他们每踩一脚都可能踩到屎,但这里却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他对后面那六个大別山武士很放心,他本身就是长在大別山的,这六人有没有手艺他一闻就知道,而这也让他建功立业的心更加炙热。
    现在保义军上下实际上都很躁动,当主公受封保义军节度使的邸报传回来时,所有人都晓得,
    在江淮,一个属於他们保义军的时代就要来了。
    不仅仅是寿州、庐州那边的官吏和土豪们已经纷纷来光州等候主公的车驾,就是扬州这边,也越来越多的豪商们开始转向。
    这些敏锐的豪商自有关係,他们有长安的门路,晓得赵怀安和高驛是什么关係。
    现在淮西三州成了保义军的辖区,连淮东这边也是高做主,而且以高驛的性格,必然是说一不二。
    到那个时候,保义军岂不是在淮南道权倾朝野?谁敢和保义军作对?
    实际上,今夜他们要处理的那个豪商也释放过转换阵营的意思,甚至愿意將生意一半献给保义军,但对不起,现在的保义军不是你想靠就能靠的。
    而相反,正因为人人都要靠保义军,保义军才更需要这只鸡。
    如此,才有了这一次的行动。
    这不过是上面大人物秀態度,但对杨延保来说,却是人生重大的机遇。
    而这种机遇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杨延保很早就意识到,决定未来的从来都是那一次,那一刻,那一天,关键是他能不能抓住。
    兄长自然不用他多担心,毕竟他的性格和能力就適合在战场衝锋陷阵,要不一將功成万骨枯,
    要不就是那堆白骨。
    而自己则不一样,因为被分到商贸系统,他的功勋是看不到的,只能不断熬资歷,可他有多少年能熬?使君三年做到节度使,再给三年会是什么样?
    大爭之世已来,保义军上下人人奋起,都渴望隨在使君身后攀龙附凤。
    这一次行动成功,他的履歷將直接送到主公案前,可一旦失败,不晓得还要蹉跎多久。
    他的运气很好,现在的保义军正好处在大扩张的最后时间,一旦他能踩到这个风口,就能隨风同起,从此一步快,步步快。
    虽然其中风险是巨大的,毕竟扬州不是保义军的势力,要想暗杀扬州本地的豪势,其难度和风险自然不会小。
    但杨延保还是有信心的,因为王公选的这个时机非常好,此时正是刘邮要走,高未到,在这权力交接的真空期,是扬州防备最鬆懈、人心最浮动的时候。
    这些平日里与官府勾结、自以为根深蒂固的豪商,此刻就如同退潮后被遗弃在沙滩上的鱼,正焦急地等待下一次涨潮来临。
    正想著,旁边的伴当已经压低著声音,凑到杨延保耳边,说道:
    “都指挥,快到了。”
    杨延保微微頜首,抬眼望去。
    前方巷口拐角处,一座气派的宅邸轮廓在电光闪烁中若隱若现。
    黑漆大门,门口蹲著两尊石狮子,在雨中被冲刷得油光发亮,仿佛活物一般,透著一股权力和金钱的味道。
    门上没有掛匾,但扬州城里做大买卖的人都知道,这里是城东茶商行会之首,吴宏的府邸。
    吴宏,正是此次行动的首要目標。
    吴家出自浙西睦州,把控著浙西茶区与扬州水路,三代都在做“茶盐互易”的跨界生意。
    他们將浙西茶叶运至扬州,换取淮盐销往南方,形成“茶来盐往”的循环贸易,在扬州城南设有吴记茶盐栈,是扬州最大的茶、盐转贸商站。
    实际上这人之所以和保义军这么不对付,也有节度使刘邮授意,但这人做事不讲究,碰了保义军的底线了。
    他不仅联合本地大小茶商抵制保义军的“小光山”茶,还数次动用港口背吏的关係,扣押保义军与福建海商交易的货物,还在牢里弄死了一个和保义军合作的福建大海商,手段阴险毒辣。
    这不弄这个姓吴的,以后人家外商还以为保义军在淮南道不顶事呢!
    对保义军来说,钱少挣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这伤害了保义军的商誉,保义军现在商贸的摊子已经很大了,虽然在各地也有代理人,但如果只晓得做生意,那就是大肥羊!
    更不用说,单单断人財路这一条,这姓吴的就该死了。
    在王公看来,敢和保义军作对,那就是佛祖来了也救不了他!
    能活这么久,只是还不想何和刘邮撕破脸,
    但现在他的靠山刘鄴走了,正是收他的时候,也让扬州的其他豪商看看,以后这生意该怎么做。
    “停!”
    杨延保抬起一只手,十人的队伍瞬间定在原地,融入雨幕。
    他侧耳倾听,除了风雨雷电,再无他声。
    他仔细观察著吴府的高墙。墙体由青砖砌成,高逾一丈,墙头还铺著碎瓷片,寻常盗匪断难逾越,但在这些大別山的好汉眼中,这堵墙与平地无异。
    杨延保回过头,对那六名山民的队將做了一个手势。
    那队將心领神会,一挥手,他身后两名汉子立刻悄无声息地向前。
    其中一人从腰间解下一卷细长的绳索,绳索顶端是一个小巧但结构精妙的四爪铁鉤。
    他手腕一甩,铁鉤带著绳索便如毒蛇出洞般,飞向墙头。
    只听得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铁鉤便牢牢地咬合在了一块墙砖的缝隙中。
    大別山武士用力拽了拽,確认稳固后,另一名汉子已经如猿猴般,手脚並用,顺著墙面与绳索,几个起落便翻上了墙头。
    墙上的汉子伏下身子,如同一只狸猫,警惕地观察著院內的情况,片刻后,他对下面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很快,六名大別山武士和杨延保的三名亲信都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墙內。
    杨延保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落地时双膝微弯,將声音压至最低。
    一股浓郁的梔子香混杂著雨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吴府的院落极大,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这是几代人的心血。
    此刻,这些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草树木都在风雨中狂乱摇摆,风捲残云。
    暴雨又是深夜,吴府的人都睡了。
    但杨延保之前就打听过,像吴宏这种顶级豪商,宅里常年养著数十武士,即便是这会没人出来巡视,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根据事先打探到的,这会这些武士都睡在两厢,於是杨延保对著队將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东侧的游廊,又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西侧的。
    队將点头,然后亲自带队行动,
    这些人全部携带的都是成人手臂长的砍山刀,猫著身子就滑进了厢房。
    对这些人手艺惊嘆的同时,杨延保这一次直接不停,连过三道院,直奔吴宏所在的臥房。
    他们一行人顺利地穿过外院,来到了通往內宅的月亮门前。
    这里通常会有下人守夜,但如此恶劣的天气,守夜人也难免懈怠。
    果不其然,他们只看到门后的小耳房里,一个穿著短褂的仆隶正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旁边的油灯火苗摇曳,隨时可能熄灭。
    不用杨延保示意,一名大別山武士就已经上前,动作轻柔得像一阵风。
    只见此人一只手捂住仆隶的口鼻,另一只手中的短刃从其心精准地刺入。
    仆隶的身体猛地一抽,隨即就软了下去,连一声像样的挣扎都没能发出。
    解决了守夜人,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內宅。
    內宅的布局更为复杂,臥室眾多,杨延保的情报也没能细到这个程度,晓得这人的臥室在哪里。
    不过杨延保胸有成竹,因为吴宏这人好享受,臥室必然是这里最奢华、最核心的。
    而眼前这里便是如此,院子里种著几株高大的芭蕉,宽大的叶片被雨水打得啪作响。
    看著眼前乌黑的厢房,杨延保深吸一口气,隨后队將亲自动手,撬开了臥门。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院落亮如白昼。
    就在这一刻,杨延保猛地冲了进去!
    正房內的景象瞬间映入眾人眼帘。
    只见温暖如春的房间內,铺著厚厚的地毯,燃著薰香。
    一个身材肥硕、面色白胖的中年男子正半躺在软榻上,他身穿丝绸中衣,怀里搂著两名衣衫不整的美艷女子。
    杨延保只是愣了一下,哼道:
    “全解决了!”
    话落,亲信和大別山武士们一拥而上,
    “噗!噗!噗!”
    利刃入肉闷响,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软榻。
    看著这在扬州城也算是呼风唤雨的豪商死在睡梦中,杨延保厌恶地哼了句:
    “算便宜了你!”
    隨后他挥挥手,便带著眾人沿路返回。
    等出了宅邸,杨延保几人踩著积水快速消失在巷道,然后进了偏僻的院子。
    杨延保將这些人安顿好后,对那队將说道:
    “你们这些日就一直留在这里,这里已经备好了米、肉,不要出来。”
    而杨延保自己则会亲自將行动的结果送回光州。
    明天就走,坐最快的船,赶在节帅返回光州前將这个消息送到。
    他也想迎节帅,也想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