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亚兰·其二
    新教宗的尊号，通常是对当选后未来治理方向的隐喻。
    每任教宗当选时，通常都会从历代先贤如圣先知拉斐尔的十位门徒中挑选一个名字，作为自己的尊号。而不同先贤拥有不同的风格，如英诺森代表着积极入世的理念，塞吉阿斯则是保守克制、专注于教会内部的代表，选择某个名字，便代表自己将会作为该种精神的继承者。
    当克雷芒十一世在莱绥尔即位登临的消息传到卢蒂亚主教座堂，已然归返的大祭司辛玛古，无声地合上了双目。
    克雷芒……通常只有保守者中的保守者，才会选择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尊号。
    教会本就积重难返，如今更是彻底失去改变的可能。
    腐朽将会加速，圣光会变得更加黯淡。
    注视到心底浮现的一丝失望时，辛玛古才意识到原来老教宗去世后，自己还对教会抱有一丝幻想。
    而这份幻想，从现在起，将不复存在。
    辛玛古黯然回首，只看见过往的道路皆已崩塌，他的脚印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
    而前路……
    已然不存在属于他的前路。
    亚兰站在一旁，将大祭司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大祭司，教廷派来的信使还在等着，您要给教廷回复吗？”
    辛玛古睁开眼，盯着桌上的信函看了一会儿，微微摇头。
    “就说我知道了。”
    亚兰低头，“是。”
    离开大祭司的房间，来到教堂另一边，亚兰选择原话转达。
    见只有这么一句我知道了，甚至连封最简单的回信都没有，白色羽翼的教会信使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翅膀一拍，又飞走了。
    “看来大祭司已经对教廷失望透顶……”亚兰望着天空，那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现在就是拉拢大祭司的绝佳机会，她想。
    在卢蒂亚这座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中，主教座堂这边显得尤为安静，因为路口站着护教骑士，会来到这边的都是些虔诚信徒，路过的人也少。
    亚兰转身离开这边，往更热闹的地段走去。
    她不属于教堂或是教会，算是辛玛古的私人随从，行动上则相当自由，大祭司极少过问她的去向，不过她十分小心，从不在教堂附近见自己那些特别的“朋友”。
    在城中穿行片刻，来到一处人来人往的闹市，她在一个摆卖果蔬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里面正在叫卖的摊主，同样是一个亚兰人。
    两个银发的亚兰人碰面，放在别的地方多少会有些瞩目，但这儿是卢蒂亚，这片街区又是卢蒂亚最大的平民区，鱼龙混杂，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人。
    放眼望去，兽人遍地走，蜥蜴人随处可见，大声喧哗的矮人，卖春的木精灵，以及蹲在墙角不怀好意地看着每个过往行人的暗精灵，也远比他们这两个亚兰人惹人注意得多。
    亚兰拿起一团卷心菜，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教廷的新教宗上位了，辛玛古看起来对他很不满，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接触机会。”
    里面的亚兰人露出接待顾客的标准笑容，“你肯定吗？”
    “这还有什么肯不肯定的，除了上个月死掉的老教宗，教会里还有谁看得上他？”亚兰这样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名字。
    埃里克……
    不，那个金毛的小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个消息传回‘家’里的。”
    里面的亚兰人点点头，接着又压低声音：
    “另外，我听说那一位似乎打算从南方回来了，到时候会在卢蒂亚停留一段时间。如果你的判断没有问题，让那一位直接去接触辛玛古，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亚兰一怔，下意识地扫了眼左右，“时间呢？”
    同伴摇摇头，“不确定，只是有这么个说法。可能是一个月后，也可能是半年后。”
    想到南方的事情，亚兰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处死加西亚，就是那个人的决定……”
    “伊莉丝！”同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加西亚泄露了我们的秘密，死不足惜，卢……那位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误。”
    被叫出原本的名字，亚兰再度沉默。
    “你要弄清楚的，是那个教廷枢机到底从加西亚口中知道了多少我们的事情。”同伴接着说道。
    “他知道的我都套出来了。”亚兰说道，“而且他是准圣女。”
    同伴一愣，“什么？”
    “我说那个人不是教廷枢机，是准圣女。”
    “准圣女……女的？”
    “……”
    亚兰深感无力。
    明明这是她早就汇报上去的消息，可族人根本就没有用心对待……难怪在那一位到来之前，亚兰人就只能躲在冰天雪地里到处流浪，苟延残喘。
    虽然因为自己的失误，她也有所隐瞒……
    “不重要。”亚兰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他根本没把亚兰人放在眼里，不会关注我们。”
    “哼，帝国人……”
    同伴冷哼一声，过了会儿又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了。”亚兰说道。
    “那就别在这里停留太久。”同伴扫视着她身后过往的行人，“买下来吧。”
    “……”
    看着手里的卷心菜，亚兰眼一翻，还是掏出钱来。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旁边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过，亚兰只感觉手上一痛，刚拿出来的一包钱币就被抢走了。
    扭头一看，那道身影一路冲撞，已经跑远。
    “该死的暗精灵……”亚兰咬牙。
    追是追不上了，暗精灵身手灵活诡异，是天生的偷抢好手，找城里的巡逻卫兵也没戏，他们是为权贵服务的，除非她搬出大祭司，可她又不希望自己来到这边的事情引起太多注意。
    里面的同伴倒是对此见怪不怪，脸上甚至带着笑，“这群堕落的精灵，迟早会被消灭干净。”
    “不要了！”亚兰将卷心菜扔回摊位上，扭头就走。
    穿过吵嚷的闹市，亚兰心底也一片烦躁。
    她已经在大祭司身旁潜伏六年了，因为后者的尴尬处境，她实际能接触到的有用信息其实并不多，族人早早就对她不抱期待，但也没说给她别的安排。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说到底，亚兰人真的有复国的希望吗？
    亚兰埋头在街道上穿行，脚步越来越快，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路边的一名骑士身上。
    她撞得胳膊疼，而那个骑士穿着轻甲，只是被她吓了一跳。
    “呃……你这是……”
    “抱歉。”亚兰不想把事闹大，赶紧向对方道歉。
    好在那个骑士看起来人不错，完全没在意她的冲撞。
    旁边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问了一句，“怎么了，莱斯利？”
    “没事，艾琳小姐，这位小姐不小心撞到我了。”骑士回道。
    亚兰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神情随之一凝。
    “你……你……”
    埃里克！
    女装的埃里克！
    时隔半年，她依然忘不了这张脸。
    ……是埃里克吗？
    虽然脸长得极像，可眼前之人头发更长，身上的女性特征也很明显的，而她刚才也听见了她的声音，确实是一位真正的女性——除非埃里克变态到了极致。
    亚兰很快排除那种荒诞的可能。
    她的年纪看起来倒是跟埃里克差不多，人也和他一样高挑，身上穿着湖蓝色的法师长袍，背着根法杖，一看就是郊外精灵之泪湖畔那座魔法学院的学生。
    亚兰看了眼他们此时停留的位置，面前就是一家魔法材料店铺，看样子她是来采购某种魔法用品的。
    “你不要紧吧？”酷似埃里克的女法师看向她，开口关心了一句。
    “我没事。”亚兰对她笑了一下，随后低头行礼，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也没有太在意，一个继续挑选材料，另一个守在马车旁，继续等着。
    亚兰对这片还算熟悉，往前走了一段，又从另一条小路绕了回来，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观察着两人。
    真是越看越像……
    她是埃里克的孪生姐姐或妹妹吗？
    想起那个古怪又让她颇为狼狈的男性准圣女，亚兰不由得有些走神。
    自从离开莱绥尔，她就没再见过他了——前段时间大祭司去圣都奔丧，也压根没想过带她——替他带信给月精灵大法师艾格尼丝，就是她和他最后的交际。
    当然，基于埃里克所掌握的亚兰人的秘密，她更希望彼此永远别再见面了……
    亚兰正想着，忽然发现那位埃里克的姐妹左右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着谁。
    而那位像是她家族骑士的中年人，就在旁边站着。
    寻找无果，她取下法杖，吟唱起来。
    接着，亚兰就看见地面上燃起了一道极细的火焰，扭动着，像是条具有生命和自我意识的火蛇，爬行着……
    朝她这边过来了？！
    亚兰一惊，刚想转移，那条细小的火蛇已经爬到她面前，绕着她转了个圈，又在首尾相连的瞬间，陡然升起为一道单薄的火墙。
    而火墙消退之后，外面出现的则是她已经盯了半天的那张脸，眼里满是惊讶。
    “你是……刚才的那位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