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牢狱之灾
    阿尔沙王国，边境的某个小城。
    巡逻的地牢卫兵，今晚第三次走过尽头的牢房。
    透过栅栏，扫了眼里面关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卫兵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回走，疲乏中精神反而稍微提振了些：这是今晚最后一趟巡逻，他可以休息了。
    昏暗之中，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忽然从牢房里伸出来，缠绕住卫兵的小腿。
    后者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一回过神便抽出木棍，对着那条尾巴猛抽。
    “想死、想死、想死是不是！”
    倒数第二间牢房里传来低沉的痛呼，尾巴也很快收了回去。
    卫兵凑到栅栏前，举起提灯，恶狠狠地盯着躺在地上的蛇人，“管好你的尾巴！”
    “嘶……”蛇人吐了吐舌头，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给我点吃的，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谁让你不吃？”
    “我……我抢不到……”
    卫兵扫了眼这间牢房里的其他囚犯，不是虎头羊脑的，就是长尾巴长鳞片的，没一个正经人类。
    这只是座小城，地牢里没那么多囚室，只能粗暴地将囚犯按人类和非人类区分，至于更细一步的具体种族，监狱长没那么多精力去在乎。
    而每天的食物，也是按牢房而非人头来分配的。
    “等着吧。天就要亮了，下一顿中午就来了。”
    卫兵敷衍了一句，便继续往回巡逻了，虽然此时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尽头的牢房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睁开了眼。
    “难道我要在这里关一辈子了？”
    他喃喃了一句，旁边立马有人回应：“不会的，卢卡大人，波伊尔没被他们抓住，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被称作卢卡的中年男人，看了身旁的银发男人一眼，“半年之前，你就这么说了。”
    后者尴尬了几秒，再开口，语气也没那么肯定，“我们的人几乎都被抓住了，波伊尔独木难支，肯定是回北方找帮手去了。”
    卢卡也希望如此，可又不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给自己太多希望，那样只会更加难熬。
    “说不定他已经在别的地方被抓了，就跟你那几个族人一样，已经被处刑了。”
    银发男人顿时两眼一直，“那我们就真的完蛋了……卢卡大人，没人能来救我们了。”
    “……”
    卢卡只是想稍微放低一下自己的期望，但也没想着一放到底，直接到绝望的程度。
    他实在烦死这些亚兰人了。
    除了还算听话，能力上基本一无是处，银色的头发还显得招摇，活该几百年间只能流浪，成不了气候。
    “等待机会吧。”卢卡忍着心底的厌烦，“我王必然不会忘记我们的贡献，迟早会来解救我们。”
    因一句话颓丧，又因一句话而振奋，银发的亚兰人重新燃起希望，扭头便对着北方跪拜祈祷起来。
    卢卡斜视了一会儿，合上双眼，准备休息。
    可他很难入睡。
    不仅是因为整天待在牢房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躺着，更因为饥饿。
    他们这间牢房只有两个人，情况比旁边那个挤满亚人种族的牢房好得多，但食物的分量实在太少了。
    亚兰人不会跟他抢，但卢卡也不能让他饿死，一点食物两人分，只能勉强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
    这像是有意为之的安排，但卢卡清楚，这座监狱只是单纯拿不出多少食物而已。
    在德兰、阿尔沙以及卡斯特费尔三地边境盘桓许久，他对这边的情况早已经了然于胸，每每制造混乱，他都是先从那些活不下去的贫民身上下手，能吃饱就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了。
    也是因为这样，混乱的爆发往往不需要他在场，他只是个引导者，埋下混乱的种子，他就会抽身，再到别的地方继续重复这个过程。
    帝国已经千疮百孔，贫民的暴乱再正常不过，基本不会留下有人刻意引导的痕迹——如果不带着这种念头仔细留心，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人模人样、也没尾巴没角的普通人类。
    可他偏偏就被注意到了。
    半年前，他在德兰那边煽动完一群流民，便来到阿尔沙这边，没找多久就又相中一群饥肠辘辘的贫民。
    虽然数量少了点，但聚集大量贫民本身就会引起关注，于是他便混入其中，随后惊喜地发现里面还有几个似乎有些实力的冒险者。
    饿昏了头的流浪冒险者，可比普通贫民的破坏力大多了。
    他以贵族府邸中的食物和稀疏的防御加以引诱，贫民听得目不转睛，那几个冒险者更是两眼放光。
    等煽动得差不多了，他跟几个亚兰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几名冒险者围了上来。
    “带我们干一票吧！”
    他从不亲身涉险，但对方手上拿着刀，接着又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只能跟着那些冒险者进城，一边嘴上画饼，一边寻找脱身时机，然后一群忽然出现的阿尔沙王国卫兵，就将他们围住了——不包括那些冒险者，只有他和那几个亚兰人。
    彼时卢卡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落网了。
    尤其是在旁边跟着几个亚兰人的情况下，平平无奇的他最先被审讯，更说明对方早就关注到了他。
    他早年经历过恐怖得多的情况，严刑拷打只能给他带来一些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从他口中套得任何有用的信息，更别说他的真实身份，他反而在拷打者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幕后之人的身份。
    阿尔沙王国的大王子……
    卢卡只觉得茫然。
    权贵不好接触，更不容易煽动，他南下以来从没跟任何贵族有过接触，不知道对方盯上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拷打持续了一个月，而这个问题，他足足想了半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卢卡的疑惑也变得更多，对方没拷打出个结果，又不杀他，只是关着，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行动？
    而与他一起的那几个亚兰人，倒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嘴硬，活活被打死了好几个，只剩下他身旁这人。
    咕——
    “……”
    不能再想了，卢卡在饥饿中回过神，越想越饿。
    他靠着墙躺下，尽量收缩身体，压迫腹部，以减少饥饿的感觉。
    黑暗，寂静。
    隔壁牢房那些亚人种族无意中发出的动静，也变得更加清晰，尤其是虎人那呼噜一般的呼吸声，简直像是擂鼓。
    而卢卡越是紧闭双眼，听觉就越是灵敏。
    他又听见蛇人在默默低语，祈求同牢房的人明天能稍微分他一点食物，甚至能听见他那条尾巴拖过地面时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
    卢卡皱起眉。
    他一直觉得这些长着鳞片的种族居然说着人的语言，实在让人不适，甚至觉得恶心。
    而这样动静，从他被抓进来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持续……
    他强迫自己忽略墙壁另一边的任何声响。
    而夜晚越寂静，越是难熬，让人根本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速。
    某一刻，卢卡忽然听见有人倒下的声音。
    扑通。
    他已经躺得昏昏沉沉，分不清那是不是幻听。
    而下一刻，一阵杂乱响亮的脚步声，令他迅速清醒过来。
    整个地下监牢也都随之躁动。
    “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吧！求你们了！”
    “不管你们是谁，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带上我，带上我……呃——”
    一声惨叫，又让监牢里的所有囚犯归于死寂。
    卢卡慢慢爬起来，发现旁边的亚兰人已经凑到了栅栏边，死命往外伸着胳膊，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压根没睡，呼吸急促，似乎想把脑袋挤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卢卡已经可以肯定，是有人来劫狱了，这座小城监狱的防备力量并不算强，但来的是什么人他还无法判断。
    “卢卡宰相，你在这里吗——”
    “……”
    卢卡瞬间面容扭曲，十指狰狞，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来救他的！真的是来救他的！
    “我在这里！”他朝栅栏外伸出胳膊，用嘶哑到变形的声音回应着，“我在这里！”
    脚步声一下子变得急促杂乱，很快，卢卡看到了栅栏外裹着黑袍的一行人。
    “波伊尔！”亚兰人激动地抓着栅栏，不受控制地摇晃着身体，像在抽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
    队伍里的亚兰人也很激动，但努力克制住了。
    他们用卫兵身上找到的钥匙打开牢门，将卢卡两人放出来。
    而被他们的血腥手段吓得不敢出声的其他囚犯，这时再度沸腾起来，哭爹喊娘地求他们顺手把自己放出来。
    卢卡想了一下，说道：“把这些囚犯都放出来吧，可以制造混乱，掩护我们逃走，也可以掩饰你们的身份。”
    “有道理，不愧是卢卡宰相，听你的。”
    于是，地下监牢的其他牢门也都被打开，各个种族的囚犯们几乎一涌而出，头也不回地全逃了。
    卢卡也没指望这些人渣能感谢自己，他的注意力都被旁边牢房最后爬出来的蛇人吸引了。
    蛇人也分好几种，这种是有腿的，但他似乎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同监牢的其他亚人种族都已经跑光，他仍在那里慢慢往前爬着，在越来越安静的监牢里，发出越来越响的拖行声。
    沙沙……沙沙……
    卢卡忽然拔出同伴腰间的刀，对着蛇人一刀砍下去。
    “啊——您……您为什么……呃啊——”
    蛇人突然被砍，惨叫一声，惊慌地向卢卡求饶。
    卢卡则充耳不闻，将被囚禁半年的愤恨全都发泄在他身上，一刀接着一刀，只是不断地砍着，劈着，剁着。
    “呃……呃……”
    蛇人越是挣扎，他砍得越狠越用力，很快，血肉模糊的蛇人就没有半点动静了。
    而卢卡还在不断挥刀，尤其针对蛇人那条尾巴，几乎已经剁成了肉酱……
    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而地下监牢里，已经只剩下他们这群人了。
    “卢卡宰相，得抓紧时间离开了。”其中一人提醒道。
    卢卡砍得身上到处都是蛇人的血，但停下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恢复冷静。
    “我们走。”
    拖着几乎耗尽最后一点体力的卢卡，一行人迅速离开地下监牢，外面的卫兵倒了一地，周围一些动静都是刚逃出来的那些囚犯制造出来的。
    此时已是午夜，而监牢附近亮起的火把正在渐渐变多。
    得抓紧时间转移了！
    卢卡被背在一名高大同伴的背上，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这是座小城，但也在边境附近，周围没有城墙，但夜间会有巡逻的卫兵。
    卢卡问道：“你们从哪边进来的？”
    “东边。”身下背着他的高大同伴回答，“进来的时候干掉了几个巡逻的卫兵，从那边摸进来的。”
    “那边有不小的动静，可能是其他囚犯带来的，也可能是察觉到了，我们走另一边。”
    “好！”
    月光稀疏，流云汇聚，时隐时现时明时暗。
    一行人趁着夜色掩护，专往阴暗的地方走，很快摸到了外围。
    “前面有人。”卢卡低声提醒，几人同时停下脚步，靠在墙边的阴影里。
    前面是个骑着马、举着火把的巡逻卫兵，慢悠悠地，似乎还没注意到城里的动静。
    等他又靠近了些，卢卡看到旁边的另一名同伴举起手里的黑色短杖，对准卫兵，忽然一提。
    扑通！
    卫兵从马上坠落。
    几人立马冲过去，一人快步来到坠地的卫兵身旁，一刀刺进心脏。
    “卢卡宰相，你来骑马。”
    虚弱的卢卡骑到马上，其他几人快步跟随着。
    “什么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另一位巡逻卫兵注意到了他们。
    “我来解决。”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走。
    卢卡回头时，正好见到那名卫兵手里的火把坠落到地上，而刚才留下的那名同伴很快骑马赶了上来。
    “没人追上来，应该都甩掉了。”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卢卡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落脚点在哪里？”
    “附近的一个村庄。”其中一名同伴回答，“到了两三天了，让这个人类调查了两天才确认你的位置，为了保险，白天的时候还过来摸了一遍。”
    “还好当时没被一网打尽，波伊尔，你这回立了大功。”卢卡骑在马上，又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没有追兵，到此时才有一点成功脱逃的放松。
    被叫到名字的亚兰人有些激动，“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把卢卡宰相救出来！没有您，我们活下去也没有意义！”
    陪卢卡蹲了半年牢的亚兰人，也是如此表态，而其他人则只是听着。
    一路逃跑，快到天亮时，卢卡才赶到这些同伴临时落脚的据点。
    两名体力尚足的同伴，将马骑到别处，免得暴露行踪。
    而进入据点的卢卡，则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您是……琪拉雅公主？”
    被他称为公主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灰色皮肤，耳朵略显尖长，看起来像是精灵族中最不受人待见的暗精灵。
    但不同的是，她额头上有一对极不起眼的犄角——虽然小，但和不存在，完全是两种概念。
    她是正统的魔族。
    “就是我。你怎么浑身是血？”少女皱眉看着他，“回来的时候发生战斗了吗？”
    将他救出来的一行人，此时都没开口，卢卡低头行礼，“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都已经解决了。公主不必担心。”
    琪拉雅仍皱着眉，似乎不喜欢他身上的血腥气息。
    而面对其他刚刚救回自己的同伴，卢卡的态度就严厉得多，“琪拉雅公主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你们带她过来的？”
    “是我要跟他们一起来的。”琪亚娜开口道，“父王知道卢卡宰相被人类抓住，立马就派人来救你了。”
    “那公主过来的事情，魔王也知情吗？”
    琪拉雅抱住胳膊，扭头看向旁边，“差不多吧。”
    “……”
    大概是不知情的。
    卢卡皱眉。
    琪拉雅是魔王的几十个儿女之一，母亲早已战死，说不上太受宠，但要是在这里发生什么意外，少不了他的责任。
    “好了，既然卢卡宰相已经救出来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琪拉雅掀开头上的兜帽，“在人类的地方天天都得戴着这个东西，假装暗精灵，都闷死了。”
    这里是大陆南方的阿尔沙王国，要回到北境魔域，从南到北直穿德兰帝国，是最近的路线。
    而在这边耽误了大半年，重获自由，卢卡依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南下的职责。
    “还请公主跟这些护卫先返回魔域，我在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卢卡低头道。
    “咦，你不走？”琪拉雅惊讶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又被抓起来怎么办？父王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几名护卫也都望了过来，显然都十分认同公主的话。
    “我会加倍小心。”卢卡说道，“这次被抓只是意外。而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人类帝国的首都卢蒂亚，在那里不会有人认得出我。”
    “可你这次不就是被人认出抓起来的吗？”琪拉雅说道。
    卢卡目光一沉，“这也是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之一，至少要弄清楚针对我的人是谁。”
    琪拉雅未置可否，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吧，去那什么卢呀呀的地方。”
    卢卡一惊，“公主，不可！我是人类，在人类的帝国基本没有暴露的可能，但您是魔族，去那边就太危险了。”
    “你好啰嗦。”琪拉雅皱眉，“我们一路过来，不也没有暴露吗？”
    “但是……”
    “再废话就杀了你。”琪拉雅抬手指着他，“别以为父王很看重你，就没人敢杀你了。”
    “……”
    卢卡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好吧，公主……但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在回到魔域之前，请务必听从我的安排。”
    感谢书友【这是非常合理的】、【骚骚骚劭】的盟主，存稿见底了，过几天加更。
    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