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除夕 你要嫁他?
在向来以母慈子孝、皇室典范闻名大胤的长公?主府,戚白商有幸见证了长公?主第一次被谢清晏气得拂袖离去的场面。
回?过神,面对?着?人去楼空的明月苑,戚白商整个人都有些木了。
她就不该在听谢清晏受了脊杖后便?鬼使神差地出府前来。
从今日起,继谢策之后,大胤皇朝中最?有权势的长公?主殿下,怕也?是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戚白商幽幽缓缓地一叹,拎下药箱,转身。
谢清晏扶着?屏风入内,只给她留了一道在苍白里衣与殷红血痕之下略显清瘦的背影。
他的背影像有眼睛,还能一眼看透她心思——
“虽是一母同胞,但与陛下不同,长公?主心慈手软,悲天悯人。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戚白商已经?有些习惯了谢清晏私底下对?圣上不以为然的轻忽怠慢,只是听着?这话,仍有些别扭。
她拎着?药箱跟入屏风,将药箱放下,打开,又来到榻前准备给刚皱着?眉坐下来的那人搭脉时,才忽然反应过来“别扭”的原因。
戚白商眼皮轻跳:“长公?主?”
“怎么。”许是那脊杖的缘故,谢清晏此刻神容有些倦懒,他抬了抬眼,配合地将手腕搁在她取出的脉枕之上。
戚白商三指定脉,搭上去,然后才徐声道:“谢公?对?长公?主殿下的称呼,不似母子。”
“……”
戚白商说话时一眼不眨地望着?谢清晏。
那人眉眼幽深,不见半点波澜起伏——若非她定关之处,原本平稳的脉搏忽然顶过她指尖,那她定以为谢清晏真如?面上这般古井无波。
谢清晏显然也?已察觉了。
他眼神淡淡扫过她搭脉的手,又徐缓撩起,落在她面上。
许久后,谢清晏从戚白商不肯退让半点的如?水清眸间挪开了眼:“我说过,不要试探我。”
他收抬手腕。
戚白商顺势换诊,握住了谢清晏另一只手臂,力道强硬地压着?他放到脉枕上。
——若是谢清晏想挣脱,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没有。
近乎任她施为,他将右手也?送到了脉枕上。
戚白商似乎不察什么,垂眸给他换手把脉,她平静地垂眼:“怕什么,谢公?又不会杀我。”
轻音掷地时,戚白商指尖微抬,挪眼向药箱,就要结束脉诊。
然而她手指尚未离开那人手腕三寸。
“啪。”
戚白商的手忽然被谢清晏虚握的指骨在腕心一划,趁着?她僵停时,他将她反扣住,而戚白商的手也?下意识握住了谢清晏的腕。
二人双手交扣。
戚白商面色浸上绯红,眼神却平静回?过:“谢公?何意?”
谢清晏扣着?她的手腕,迫她近身:“你怎知,我如?今便?不会杀你了?”
“若谢公?杀得……”戚白商被他拉起,眼神掠过他肩头里衣都渍透的血色,“那也?不必受今日之刑了。”
谢清晏眼睫微颤,似笑而哑:“你以为我舍不得?”
不待戚白商开口,他沉了眸色:“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即便?和亲的不是你,我亦然如?此。大胤绝不重蹈裴氏灭门之后覆辙、再受割地和亲之辱。”
“……知道了。”
戚白商本想说什么,只是见身前之人虽居高临下,却额角见汗,鬓发微潮,连紧抿的薄唇都淡了血色。
脊杖之刑,便?是再轻,换作旁人也?要数日难下榻的。
也?不知他强撑什么。
“松手,”戚白商微微蹙眉,“你弄疼我了。”
“……”
压着?她话音尾弦,攥着?她的修长指骨蓦地一松。
戚白商有些意外去看,偏谢清晏转入榻内,背过了身,神情藏入昏昧间。
“我须为你将衣衫脱去,给你上药。”戚白商也?不再计较,去解谢清晏的里衣,“你垂手便?是,不要再牵动伤处了。”
“……”
见谢清晏默认,戚白商便?小心地轻着?指尖去解他衣衫。
在那人行线修长的后背上,血肉与里衣都黏合在一处,稍有动作,便?是撕扯皮肉之苦。
戚白商蘸着?药箱中的药草汁液,轻慢剥离伤处,处理得极为小心,却还是难免见伤口撕裂,鲜血重新涌出。
等终于将里衣褪去,伤处露出,已是过去了盏茶工夫。
戚白商放下手中早已被血浸透的药纱,拿手背轻慢擦过额头薄汗:“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就鲜有几日见你身上是皮肉完好。”
身前无声。
正在戚白商疑惑谢清晏从方才就一言不发,莫不是疼昏过去了的时候,就听那人哑着?嗓音,似笑非笑地问:“戚姑娘说的,倒像是日日见我在你面前解衣坦身。”
戚白商一哽,去拿新药纱的手都顿了下:“不知习武从军之人的嘴,是否都像谢公这样硬?被脊杖敲成血葫芦了,还有心思戏弄旁人?”
“区区二十杖。”谢清晏淡声道。
戚白商眼神见恼,给他上药的手稍稍用力,却不见他反应。
“你再用力些也?无妨,”谢清晏似乎察觉她意图,声线疏慵散漫,“我疼惯了,不觉着?有什么。”
“……”
他这样一说,戚白商反而下不去手了。
她一边慢吞吞上药,一边开口:“这点伤对?谢公?或许不算什么,可陛下罚刑,对?谢公?应是第一回 ?。”
谢清晏未动。
戚白商垂眸上药:“圣心不可违,谢公?应当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圣心不可违……”
谢清晏轻声缓调地重复了遍。
就在戚白商以为他听进去了的时候,却听那人低嗤了声,微微偏首。
一缕细长乌黑的发丝从玉冠垂落下来,拂在他折角凌冽流畅的下颌线旁。许是因失血,愈衬得那人肤色冷白,眸间若覆霜雪。
他俯睨着?她:“若我偏要违呢。”
“……”
戚白商指尖蓦地一颤。
等回?神,她微微咬唇,忍下恼怒:“谢公?便?是不惜性?命,也?该是戍边卫疆,百年之后再谈生死——明知陛下已决意,当真要为了这件事,不惜来日殒命殿前吗?”
她话说得重,却不见他眉眼半分动容。
这叫戚白商的心沉了下去。
“……有些事可以筹谋、退让、从长计议,有些事不可以。”
谢清晏低声转回?去,声音低得近自嘲。
“况谢某终归要死,死在哪里都是赎罪,又有何区别。”
戚白商不由得攥紧了手中药纱。
她蹙着?眉,加快了上药的动作,像是这般就能叫胸口憋闷窒息又麻木的疼痛感?尽数泄退。
谢清晏察觉了,哑声似笑:“我若死了,戚姑娘该觉得解脱才对?。”
“……是!”
戚白商终于忍不住了,将他背上最?后一处伤涂上药汁,她轻咬着?牙扔掉药纱,恨声起身:“谢公?获罪问斩之日,我一定在戚府后院燃上几串爆竹!庆贺一番!”
听出其中恼意,谢清晏转身,擒住了戚白商的手腕。
二人对?视。
只是戚白商的目光忽叫他胸膛前垂坠着?的一抹翠玉色攫去了。
“这是?”
不等戚白商看清,谢清晏面色微变,蓦地松开了戚白商的手腕,一把将今日因她忽至而未来得及收起的玉佩攥入掌心。
戚白商头一回?在谢清晏身上看到如?此分明、近乎慌乱的情绪。
她伸出去的手不由地停住了。
“玉佩而已,”谢清晏背过身,因牵动了伤势,他低低咳起来,哑声透出几分狼狈,“旁人所赠信物,不便?给戚姑娘一见。”
旁人……
戚白商垂手:“看谢公?反应,还以为是什么重逾性?命之物。”
“于谢某而言,确是重逾性?命。”
“……”
戚白商停了几息,侧过身,像是没听到似的,她去一旁桌案后落座,提笔开始写誊写给谢清晏开的药方。
直到许久后,墨汁淋漓,泛起窗外雪色似的光。
戚白商拎起药方,吹干了墨,又抿了抿微涩的唇瓣。
须臾后,她听到自己轻声问:“是婉儿赠你的么。”
“……”
榻上那人肩胛微震,似要回?身。
戚白商却忽然没了方才一鼓作气问出来的勇气,也?不敢再听谢清晏的答复。
她先一步起身,将药方压在镇纸之下。
“请府中按方抓药,煎法与服法皆写在了药方末处,祝谢公?早日康健。”
戚白商整理好药箱,背起身。
她向外走了几步,慢慢停住,与榻上那人背对?彼此:“我与婉儿一样,求的是一心不二之人。谢公?若真想与她有个耄耋情深的美满姻缘,早该绝了赏花弄草的心思。”
“你与她大婚将至,莫为旁人之事伤了她的心。劝君惜取眼前人。”
“……”
直至身后淡香散尽,门扉冷合。
谢清晏低咳了声,垂眸,望见指骨间安然躺着?的玉佩。
“耄耋情深。”
他低声重复,带颤的尾音似笑似嘲,将那枚玉佩于心口攥紧。
“夭夭,若我明朝赴死,将来又是谁会与你耄耋情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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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已是除夕了。
谢清晏在长公?主府养伤三日,未曾入朝。自从两日前那一番小闹,明月苑都清静下来了。
长公?主确实心慈手软,即便?那日气得甩袖离去,这两日煎药送药的事还是她亲手来,不肯假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