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风，在黑石堡的垛口间肆虐盘旋，发出悽厉的呜咽。
    距离抄没三名叛乱骑士的庄园，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五天里，整个黑石领都沉浸在一种亢奋与希望交织的氛围中。
    领主大人带回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財富。
    领主大人承诺，所有人都不会再挨饿。
    领主大人废除了农奴制，让所有人都成为了自由的领民。
    “领主大人万岁”的呼声，几乎成了黑石领每天都能听到的背景音。
    然而，今天，这种亢奋的氛围被一股阴霾所笼罩。
    派往灰狼领购买粮食的队伍，回来了。
    他们是空手而归的。
    城堡的议事厅內，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他……他是怎么说的？”
    巴恩通红著双眼，盯著刚从灰狼领回来的领民代表。
    “灰狼男爵……他说，他很『同情』黑石领的遭遇。”
    “但他自己的领地，粮食同样短缺，实在没有余粮可以出售。”
    “他还说……”领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还说什么！快说！”巴恩忍不住怒吼。
    “他还笑著说，如果……如果索罗斯大人真的走投无路，他可以『仁慈』地考虑一下，用高出市场价倍的价格，『少量』地卖给我们一些麦子……”
    “他说，这是看在同为贵族的份上，给予的『最后怜悯』。”
    “他还说……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黑石领那些贱民的命，还没他马厩里一匹马的草料值钱！”
    “混帐！！！”
    巴恩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桌上，桌面被他砸出了一道浅浅的拳印。
    “他在羞辱我们！他在羞辱领主大人！”年轻的猎户气得浑身发抖，“大人！下令吧！我们跟他拼了！就算死，也比受这种窝囊气强！”
    旁边的布莱克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但他比巴恩要冷静得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忧虑地看了一眼索罗斯，又看了一眼窗外。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领民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就会被浇灭大半。
    秋收还远，缴获的粮食虽然多，但要养活整个领地，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消耗。
    一旦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索罗斯静静地听完领民的匯报，脸上神色平静。
    良久，他才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
    就只是……知道了？
    巴恩愣住了，布莱克也愣住了。
    这反应，太平静了。
    “下去休息吧，辛苦了。”索罗斯挥了挥手，示意那名领民退下。
    他没有对灰狼男爵的羞辱发表任何看法，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满脸忧色的老管家塞巴斯。
    “塞巴斯。”
    “在，我的老爷。”
    “按照目前的人口和每天两餐的配给標准，我们现有的粮食，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塞巴斯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索罗斯会突然问这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恭敬地回答：
    “老爷，经过精確计算，如果只计算现有的人口，我们的粮食储备，最多可以支撑五个月。”
    “五个月……”索罗斯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著，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响。
    “集体农庄那边，土地的翻整和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哈维派人回来报告过，一切顺利。被解放的农奴们热情很高，他们说，那是第一次为自己耕种土地。”塞巴斯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欣慰。
    索罗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布莱克。
    “布莱克。”
    “在，大人！”瘸腿的民兵队长立刻挺直了腰板。
    “领民的军事训练，不能停，而且要加快进度。”
    索罗斯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眾人耳中。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个月內，我要看到一支能上战场的队伍。他们不需要多精锐，但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是！”布莱克重重领命。
    “巴恩。”
    “……在。”巴恩还在为索罗斯的“无动於衷”而感到憋闷。
    “你的狩猎队，继续扩大。除了狩猎，我需要你们探明黑石领周边五十里內所有的地形，绘製成详细的地图。特別是通往灰狼领的每一条小路。”
    “遵命！”。
    一连串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
    灰狼男爵的羞辱，如同索罗斯预料的那样，在领地內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和愤怒。
    但索罗斯的镇定，以及他每日巡视练兵场、巡视工坊、亲自规划农田水利的身影，强有力地稳定了人心。
    领民们看到，他们的领主没有丝毫慌乱。
    渐渐地，恐慌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所取代。
    男人们在布莱克的喝骂下，进行著艰苦的队列和武器训练。
    女人们则在塞巴斯的安排下，缝补皮甲，打磨武器。
    这一天下午，索罗斯正在城堡的空地上，巡视一队正在练习使用长矛的领民。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他身上，將他那双紫色的瞳孔映照得愈发神秘。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有些怯生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
    索罗斯转过头。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她站在那里，微微低著头，双手紧张地绞著自己的衣角。
    索罗斯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认得她。
    就是那个在地窖里被发现的，脸上涂满了黑色汁液的农奴女孩。
    只是此刻，眼前的女孩，和几天前在地窖里那个蜷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泥猴”，判若两人。
    她身上穿著一件虽然打著补丁，但洗得乾乾净净的灰色麻布裙。
    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头髮，已经被仔细地清洗梳理过，虽然依旧有些乾枯发黄，却被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最惊人的变化，是她的脸。
    那些刻意涂抹的、黑乎乎的植物汁液早已被洗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虽然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瘦削，却异常清秀的面庞。
    皮肤白皙，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小巧的鼻子，线条柔和的嘴唇，构成了一副精致的五官。
    如果能再养胖一些，毫无疑问会是一个美人胚子。
    索罗斯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父亲要用那些汁液满她的脸。
    然而，最吸引索罗斯注意的，依然是她的那双眼睛。
    像最纯净的黑曜石，又像包含了整片星空的夜幕。
    看到索罗斯在打量自己，女孩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头埋得更低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很清晰。
    “我……我叫艾拉。”
    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自己的名字。
    “艾拉。”索罗斯轻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找我有什么事吗？”
    艾拉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她的手指绞得更紧了。
    “大人……有人，想见您。”
    “有人想见我？”索罗斯眉毛一挑。
    在黑石领，想见他的人很多，但通常都会通过管家塞巴斯或者卫兵通报。
    像这样，让一个前农奴的小女孩来传话的，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