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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復望

      城北。
    刘穆之在与刘裕父子道別后,便令马夫驱车至王府。
    府门处,几名僕人脸上笑的合不拢嘴,动作迅速的用笤帚扫著门前的落叶与尘土。
    王镇恶刚一回府,便赏赐他们一人一两金子,出手已经不能用阔绰来形容了。
    刘穆之几乎从未见过这么卖力的奴僕,遂笑问道。
    “你家主人可刚回来?”
    “您…您是何人?”
    “我有事要与你家主人说,还劳烦你去知会一声。”
    一名僕人看到后面那三头骏马所拉的车乘,又见刘穆之身旁的侍卫,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您等一下。”
    “好。”
    刘穆之就在门外等候了一会,便见王镇恶快步出了府。
    “刘公怎还要在门外等著呢?快进。”王镇恶苦笑道。
    “公私分明吶,离了庙堂,我也就只是位年长与你老头子罢了。”
    王镇恶无奈一笑,遂与刘穆之进府。
    “爹!你怎么……”
    刚进门,堂前便有一名约莫十二三岁,身穿綾罗绸缎的少年喜声喊著。
    他见到刘穆之后,又止住了嘴。
    “犬子无礼,让刘公见笑了。”
    王府向来没什么人,王镇恶常年身处在建康之外,家中除了其妻儿,也没什么人了。
    王镇恶之妻,乃是在临澧当县令时娶的。
    多年以来,未曾纳过一门妾,因此膝下只有王灵福一位独子。
    按常理来说,財色不分家,爱財之人,怎会不贪图美色?
    更何况王镇恶是名门之后,又不是商贾之家,为何对財物看的极重?
    “可是名叫灵福?”
    听得刘穆之能叫出王灵福的名,王镇恶愣了下,抚著鬍鬚笑道:“正是,灵福今年刚及总角,我有一年多未曾归家了,这孩子见到我便喊个不停。”
    “唉,早知如此,我应让主公调…………”
    “刘公莫要如此说,天下未定,哪怕主公予我归家,我还不愿吶。”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王镇恶之妻李氏便来到儿子身旁,牵著他的手说道:“你爹要与客人议事,你切莫在此打搅。”
    说完,李氏还抱有歉意的看向刘穆之。
    “无碍,夫人多礼了。”
    等母子二人离堂后,刘穆之便与王镇恶相继坐下。
    “明日你便要赶赴寿阳,我在此时打搅你们一家和睦,心有惭愧,可有些话,在你离开之前,我不得不说。”
    王镇恶见刘穆之神色肃穆,也正色了起来,“刘公有何嘱咐之事,儘管与我所言。”
    “世子在殿中所言,也正是我所担忧的,攻灭秦国不难,可关中的人心………”
    刘穆之看向王镇恶,缓声道:“镇恶你是在关中长大的,你的祖父王猛在关中声名延续至今,不少百姓还念及著他的恩情,占据关中之后,若是不出我所料,主公该是要你派留守长安。”
    王镇恶点头应道:“祖父得民心不假,可关中百姓却不认得我王镇恶。”
    刘穆之见他藏著小心思,笑道:“你若是与关中百姓秋毫无犯,告诉眾人你乃王猛之孙,收復人心有何难?”
    听此,王镇恶沉默不言。
    “主公可曾亏待你与眾將士?”
    “不曾。”
    “你可否在此时与我担保,进驻关內时,能否约束麾下?”
    刘穆之说的是约束部下,其实就差指名道姓的说他王镇恶了。
    王镇恶还是沉默著。
    刘穆之见他不愿作答,嘆了一声。
    “你要怜悯关中那些饱受战乱的百姓,將志向放在这些扫荡侵占我汉家江山的胡虏之上,等天下太平,功名利禄,怎会少了你?”
    王镇恶听刘穆之所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当初晋文王將伐蜀重任託付於邓艾,如今我也要把关中之事託付给你,希望你能建立大功勋,不要辜负了我与主公对你的期望。”
    王镇恶错愕了片刻,他缓缓站起,屈身作揖,高声喊道。
    “不克咸阳!吾誓不復济江而还!!”
    “哈哈!有你此誓言,我方可安心了!”
    刘穆之大笑一声,起身去握住王镇恶的手。
    豪言壮语过后,王镇恶神情犹豫了片刻。
    “三秦若定,若是主公的九锡封赏未至,那就是您的责任了。”
    刘穆之听王镇恶索要九锡,脸色微变。
    刘裕尚且都尚未封九锡,王镇恶向他討要九锡,刘穆之都不知他到底是怎想的,可迫於情势,他还是应下了。
    “我会向主公请命。”
    王镇恶在送刘穆之离去后,眼神复杂的望著车乘,他见天色已晚,便不在门前踌躇。
    他来到屋前,打开了门,大步迈过。
    “我与福儿衣食无忧,你派人搬来的那些金银就是几辈子也不完,怎还要向豫章公討要九锡?”
    李氏听得王镇恶喊出那句不克咸阳终不还的大丈夫之言后,本都仰慕不已。
    可王镇恶偏偏在最后向刘穆之討要天大封赏,这其中意味,便大为不同了。
    “莫要说这些了,主公命我为先锋,明日天一亮,我便要过江赶到淮南去。”
    王镇恶撇开话题,他坐在榻前,李氏见状,便一边替他脱去鞋履,一边轻声说著。
    “豫章公都未封九锡,你向刘僕射討要,他怎能做主?”
    王镇恶面不改色回道:“主公与刘公都有意让我镇守关中,我若是连九锡都不討要………”
    言尽於此,王镇恶遂不再言。
    哪怕李氏是他相伴多年的枕边人,王镇恶也不敢对她畅所欲言,深怕其哪一日说露了嘴。
    “夫君的意思……”
    李氏似是明白了些许,想要出声,可王镇恶却摇了摇头,示意其不要说出来,哪怕她是误言。
    “你今日回来,又命人將钱財运来,府邸就这般大,那些金银都快要无处安放了。”
    王镇恶听李氏抱怨,笑了笑,“府中奴僕不及十人,你这般节俭,自然要囤积不下。”
    李氏也算是大户出身,可这大户之名,也只是仅在一县之地,与寒门都无法比擬,也从未见过如此多財物。
    “府中就我与福儿两人,哪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王镇恶带回来的財物,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可饶是如此,都已经让李氏感到胆战心惊。
    “平日里想如何费,便如何,钱財乃身外之物,你就是光了也无妨。”
    李氏心一暖,她挽著夫君的臂膀,靠了上去。
    “我不在建康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大事?”
    说起这个,李氏便有了兴致。
    “几日前,世子与司马公的宗女出城去………………”
    “黄麟?”王镇恶诧异了片刻,“主公对世子果真是宠溺。”
    “夫君不信?许多人都亲眼见著了。”
    “我信。”
    谈及了刘义符,王镇恶又问道:“你与我说说世子。”
    在豫章府与太极殿上,刘义符已经让王镇恶大为改观,他心中有疑,故而问道。
    “世子前些时日將那丹阳尹徐佩之检举了,他们徐家征粮不发,豫章公得知后將他与其子徐彬之斩首於市口………………”
    “徐佩之?可是东海徐氏?”
    王镇恶霎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徐从…徐佩之是徐公的侄子。”
    “听你说,徐公如何了?”
    “他递了辞呈,豫章公允了。”
    李氏见王镇恶一时失了神,说道:“夫君如今可信世子为麒麟所附?”
    往日的刘义符在建康的“贤明”那是家家户户皆知,人的脾性改变能大到如此,確实非常理所解释。
    李氏见王镇恶疲惫,劝道:“夫君连夜赶回来,还是先睡吧。”
    “嗯。”
    ……………
    翌日,晨时,西明门外。
    李氏与儿子王灵福在城门前,她攥著锦帕,抬著手喊道:“要平安回来!”
    王镇恶重重点了一头,便驱马向北,隨著十数名亲兵往江边而去。
    正当此时,一匹赤色宝马从街边驶来,街边的百姓因王镇恶出城早已退让在两旁。
    少年见道路宽阔,策马狂奔而出。
    “是何人……”
    甲士本想追上去,可看著到那马上的身影,当即又止住了。
    李氏还在遥望著远处的人影,却突然被狂风拂面。
    “王公!!”
    王镇恶听得唤声,转头望去,握著韁绳的手颤了下。
    待到刘义符喘著粗气,策马到其身旁时,王镇恶才问道。
    “世子怎来了?”
    “我想来送一送王公,可不曾想到您天未亮便起了。”
    “世子该与主公隨主军北上,我不能携你同去。”
    是是非非,王镇恶还是分得清的,若是他此时带著刘义符赶往淮南,怕是半路就要被刘裕派来的追兵所阻截。
    “王公误会了,我当真只是想送送您。”
    王镇恶见刘义符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便领了他的情,“世子相送到江边即可。”
    刘义符喜声应道:“好。”
    王镇恶知道刘义符是有事相寻,故而减缓了马速。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人便在晨光沐浴下,缓慢的行驰在阔道上。
    前列的一名亲军见状,出身问道。
    “將军……”
    “你们先行一步。”
    “诺。”
    语毕,十数名骑士便继续策马前行。
    待到四周无人,王镇恶眺望著前方,道。
    “时间吃得紧,还请世子直言。”
    昨日刘穆之到府上託付於自己,今日离去时,刘义符又纵马狂奔而来,他便已明白后者的来意。
    听此,刘义符也不墨跡,正色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马儿止步不前,停留在了原地。
    刘义符见状,也勒住了马,回首望去。
    只见王镇恶惊諤的看著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的握著韁绳,似是要將其扯断一般。
    过了会,他恢復了平静,冷声道:“世子请回吧。”
    “王公是否每日入睡前,都要在心中念一遍这句话?”
    本想直接策马越过刘义符的王镇恶停了下来。
    汗水也已浸湿了他的衣裳。
    “世子究竟想说什么?”
    “我此来相送,只是问一问王公,您可是担心赴淮阴侯之后程?”
    “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王镇恶咧著嘴大笑起来。
    见此,刘义符焦急道:“我知您贪敛財物,是为了让父亲安心,可关中不同南方,那里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一个不小心便会激起民怨…………”
    听著,王镇恶顿然感慨道。
    “我王镇恶竟被一毛髮未全之小儿所洞悉,何其荒谬?!”
    刘义符怔了一下,附和笑道:“王公莫要担心………”
    “是主公与你所言,还是刘公?”王镇恶打断了刘义符,正声问道。
    “我是猜测。”
    王镇恶怔住了,他直视著刘义符坚毅的双眼,见其未有丝毫动摇,笑道:“世子既知我所忧为此,你大可与主公……”
    未等王镇恶说完,刘义符便急忙回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与旁人述说此事。”
    “我想让您勿要因小失大。”
    “世子可是以为挥刀杀了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牲畜,便能够號令天下了?”
    “如王公所言,我只是一毛头小儿。”刘义符会心一笑,朗声道:“我是父亲的长子,眾人因畏惧父亲而畏惧我,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我都明白,可……”
    王镇恶看著眼前的少年,心里竟有片刻动摇。
    “父亲年事已高,您也过了壮年,灭秦尚不能使天下安定……”
    刘义符顿了下,诚恳道。
    “您的祖父在世时没能够协助苻坚完成统一天下的夙愿,我虽没有苻坚的才能与德行,可我却与他有著共同的志向。”
    “一统山河之不世功业,非我父子二人能所完成。”
    “王公若是信我,我会同苻坚倚重您的祖父一样,倚重您。”
    语毕,刘义符翻身下马,躬身向马上的王镇恶深深的作了一揖。
    王镇恶静坐在马上,他就直直的看著刘义符,瞳孔中露出了亮光来。
    不知何时,那为白云所笼罩的青天已拨开云雾,缕缕晨曦照射在他那坚毅面庞之上。
    王镇恶闭上了眼,隨后又睁开,眺望向那沸腾的长江之水。
    顷刻后,他缓缓的下了马,扶起了刘义符的手,屈身作揖道。
    “世子待仆至诚,仆定不负主公与世子所愿。”
    …………………
    “帝於武侯北征將行之际,躬乘赤马,出城饯別。帝曰:『朕倚卿將如苻坚之倚卿祖也。』武侯闻之,感激泣下,誓曰:『臣必不负高祖与陛下所望。』————《宋书·卷二·文帝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