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阴桃花(17)
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有这回事。
他的身体里难道也有……
“别回去。”夏永眷深深地看着夏长风, 说,“小心黑山羊。”
这是夏永眷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养虎尚且为患,何况是靠恶魔发家的他们了。夏长风苍白着脸, 难道一切都是苏家做的,答应前来, 也只是自导自演?
四季山下的公墓内有一条秘密通道, 通往荒坟下,有一间教室大的祠堂, 阶梯供台上有许多名字, 高位的几排都姓苏,往下, 姓什么的都有了。
在中间段的位置上, 有一个往生牌位上写着“夏无尽”。
夏绵峰将这尊牌位请下来, 磕头上香,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说:“祖宗显灵, 祖宗显灵。”
蜈蚣长长的身体转着钻出墙角, 人脸挤过来,就是夏绵峰的脸。
夏绵峰:“您一定要这么来见我?”
“那个道士养的邪物确实好用, 难怪拿班作势,还想和教团谈条件, 青云观用这些腌臜玩意, 在权贵和富豪身上赚了不少钱吧?”人脸蜈蚣摇摇脑袋,五官融化又重组, 变成夏无尽的样子。
它绕着牌位看了两圈:“这位也没到你祖宗的辈分吧。”
“我虽然没见过姑姑几面。”夏绵峰更深地跪拜下去, 一脸正气,“她的智慧与选择,也值得我当祖宗供奉。”
人脸蜈蚣赞同道:“她是聪明人, 最先看穿黑山羊的颓势,改投明主,只可惜你父亲迂腐,本来就没认回她,这下更有理由让她自生自灭,但也幸亏如此,你们家没人知道她的名字,才能把名字给你哥的孩子。”
夏绵峰:“所以夏家也该换一个明主了,只是没想到黑山羊会来。”
“当然会来,他们也知道夏源川命不久矣,但他那大儿子态度暧昧不清,居然想两边不沾,中立的最先死。”
“牌局上本来也不需要他的态度,他只是我那大哥给自己养的壳,大哥快不行了,苏家人来,就是帮他夺舍的,毕竟他对黑山羊最忠心不过。”
“是啊,把妹妹卖给黑山羊做实验呢,不过也是,你爷爷搞出来的私生女,你爸本来也不喜欢这个妹妹吧。”人脸蜈蚣说,“亏了你一家都是冷血的混球,有你哥先搞夺舍那套,你姑姑的夺舍就可以一并嫁祸给黑山羊,扰乱视线。”
“当然,等姑姑上位,自是教团有力的左膀右臂,云松前辈,教中正在法会,可还有我能贡献的地方?”
“向太阳神歌颂,少不了人祭,刚好这一行知情者,也算庆贺你姑姑即将死而复生,教团如虎添翼了。”
“自然、自然,那么主祭品选?”
“上面的意思,用那个‘引子’,怪物们都往他眼前凑,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这……我以为那个少年是教中盟友?就这么把他卖了?”
人脸蜈蚣显然得到上面指令,一改忌惮的态度,轻飘飘说:“教团只需要归附,哪需要什么盟友?是他自己没看清啊,此事交给我,你把‘路’毁了吧。”
谢潭和陆今朝说完晚安,回到客卧,关上大灯,再点开陆今朝放的水母小夜灯。
梦幻的色彩里,多足动物爬过,人脸从夜灯顶部的空洞钻出来,被照得青一块、蓝一块、粉一块。
它还记得谢潭的话,这次变的是徐晋柏的脸,用社畜先生的苦相脸笑出妖魔气。
徐晋柏要还在这里,能当场吓抽过去。
谢潭在书页上的指尖一顿,品出一点威胁的意思。
这不就是在说,你们这些天在做什么,它都知道吗?
然而他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像没看见蜈蚣似的,蜈蚣后的云松大师就先开口,与他核对情报,解释夏无尽的情况。
那个张成潇是另一个夏无尽情人后来的儿子,身上有他们当初的定情信物,以这份微薄的缘分作为纽带,将两个夏无尽的梦相连,形成路,以便另一个夏无尽夺舍。
“另一个夏无尽是被除名的夏家私生女,夏源川的姑姑,被黑山羊做成了观测,教团中有擅卦者,做了对应,她应该是观测七,苏禾就是为了复活她而来。”
谢潭可有可无地点头,目光还落在书上:“是黑山羊会做的事。”
人脸蜈蚣笑眯眯的,心里却想,他果然什么不知道。
黑山羊的目的是让夏源川夺舍夏长风,继续当黑山羊的狗,而教团的目的是让夏无尽夺舍现在这个夏无尽,抢过夏家,为教团所用。
亏他当初恭敬有加,以为这是教团都要小心对待的人物,但上面的新指令让他咂摸过味了,领导态度一变,他的态度自然也变了。
管谢潭和苏禾什么关系,苏禾连此行的目的都没有告诉他,说到底,他也不是苏禾,还忌惮什么?
在教团眼里,少年只是棋子,好用就行,到他发挥的时候了。
但人脸蜈蚣还是有几分警惕,见谢潭头都不抬,多看一眼,以为是什么秘辛古籍,但发现只是枯燥的山水画理论著作,还个图都没有,不讲技法,多是玄之又玄的话。
它只得夸句“雅致”,却逗笑了谢潭。
因为谢潭想起这更枯燥的第二卷开头,画乌龟的那位就写下一段评语:
【看不懂,但适合装格调,附庸风雅者必为我倾倒,夸曰“雅致”、“高级趣味”。】
真是个爱挖苦的。谢潭合上书,脸上还有未散的笑意,似乎心情不错:“那依云松大师看,怎么做?”
“我还真有一个主意,就不知道谢小先生是否有人选了。”
蜈蚣的多足里卷出一张红符纸放下,层叠的符咒下是熟悉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
“这是夏无尽的庚帖,我做了法,泡成符水喝下,就能和她换七日的八字,既然他们能混淆视听,我们也可以。
“她真正的生日就是亲迎之日,时间不多了,小先生尽快做决定吧。”
人脸蜈蚣重新转回夜灯里,消失不见了。
谢潭瞥一眼红符纸,那蜈蚣没明说,他却听出未尽之意,这是想让他喝。
他拍一张,发给习瑞,非常功利性地询问专业人士。
对方还在忙,没回他。
替嫁这种事还是算了吧。他放好书,关灯睡觉。
然而到半夜,他久违地鬼压床了,身体动弹不得,嘴里还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睁开眼,就是他自己惨白的脸近在咫尺,笑成了妖怪。
百足哒哒踩在他的身上,谢潭烦不胜烦,舌尖滚过冷意:“滚。”
“哎呦,还是这个暴脾气,我帮你除害虫,就这么谢谢我?”人脸蜈蚣慢慢退开。
谢潭却从这不正经的语气里听出什么,对了,云松大师不会用他的脸,所以这是……苏禾。
宋少爷确实是三脚猫功夫,这么一个好用的传话筒宝贝,被多少人截胡了?
“你应该没这么闲。”谢潭还记得云松说这位忙着帮夏家人夺舍呢。
“跑了,怪聪明的,也不排除有通风报信的。”
谢潭一时没听明白,夏无尽就在隔壁,跑的是另一个夏无尽,那个女鬼?
重点是,他任务完不成,怎么还这么散漫,闲到来招惹他?
“让你扫小垃圾,你也不扫,这下好了,等着出嫁吧。”人脸蜈蚣看向床头柜,符纸不见了,水也空了。
谢潭:“……”
狗大师搞强买强卖这一套是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告诉家里没?送你出嫁。”人脸蜈蚣也懒得装了,直接用苏禾自己的声音。
谢潭冷笑:“我看你闲,你来送吧。”
人脸蜈蚣居然诡异地沉默了。
谢潭:“?”警觉。
“离教团远点。”蜈蚣退下前说。
谢潭更警觉了。
他怎么觉得苏禾完全接受这个提议,已经去准备了?
谢潭放空大脑,先去客厅喝水,把嘴里符水的怪味压下去,却发现陆今朝的卧室门开着,灯灭,人没在。
他看手机,置顶就是陆今朝的消息,说常明爱有急事找他帮忙,他出门了,如果早上回不来,他们就自行其便。
好邻居先生补充说明,他将吃饭权交给夏无尽了,毕竟在他眼里,高级餐厅外送比泡面强。
但不止第二天白天,连续两天,陆今朝都没有回来。
而第三天,夏无尽真正的生日,刚过午夜十二点,和顺小区里静悄悄的,已经无人走动了。
这很正常,笛丘市没有夜生活,准确来说,不敢有夜生活。
夜里是给鬼生活的。
窗户被敲响,谢潭抬头,陶瓷大雁见他醒了,幽幽飞走。
他来到窗边,就看到小区里灵棚撤走的位置,停着一顶百花轿。
笛丘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两朝前工匠、绣娘们的炫技之作,比皇室出嫁的花轿还要豪华,用百种技法、百种材质、百种颜色,制成鲜艳百花,由绣面针法到立体雕刻,像轿面上绣的百花开出轿子,成金成玉,活灵活现。
玉大雁就是摆在轿边,蹭上“镇馆之宝”之名的。
如今更是把老破小衬出几分金碧辉煌。
谢潭:“……”
还真来接了,这事闹的,也没个鬼帮忙梳洗打扮。
文物局要不还是把他抓起来吧。
转念一想,文物局也控制不住,转头就是他和轿子一起失踪,还得再顺点文物当嫁妆。
他和夏无尽一同下楼,小区像空了,楼里楼外都没有人影,但黑漆漆的窗户上都贴着红“囍”字。
他俩沉默地看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氛围组囍字,又看向轿子,夜风萧瑟,轿子上的配饰滴里当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