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深不可测
赵萍新租的房子在离园区几公里外的一个老小区,一楼,是个三十多平米的一居室。
老楼年代久远,楼道里没声控灯,黑灯瞎火看不清脚下。迟砚在身后仔细护着时钦进屋,先安顿好这心大的傻子,才折返去取后备箱里的营养品和水果。
赵萍太久没见干儿子,早就盼得心切,一见面就拉紧时钦的手,指着客厅的双人小沙发,招呼时钦快坐下歇会儿。
时钦摘下口罩,明知赵萍听不见,仍激动地喊了声:“干妈!”
赵萍能看懂些唇语,看清时钦的口型后,笑着连连点头,赶紧从厨房端出提前切好、剥好的水果。
时钦没急着坐下,打量起这间不大的一居室,被赵萍收拾得干净利落,客厅角落里还堆着些捆好的纸板。
他探头瞧了眼卫生间,小小的,不过能上厕所能洗澡,比之前那破瓦房强太多了。关键楼房有集体供暖,他没走几步就觉得热,顺手摘掉下车前迟砚帮他戴上的围巾帽子,把羽绒服也敞开了。
赵萍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又细细端详时钦的脸,用手势比划着说他瘦了,下巴都尖了。目光里满是心疼,她把果盘往他面前推了下,示意他快坐下吃。
时钦在沙发上坐下,看到盘里剥好的柚子肉,果肉大块饱满,去掉了所有白筋和籽,不知赵萍费了多少功夫。
他拿起最厚实的一块,不由分说先递到赵萍嘴边,赵萍摆手,他反而表现得比她还固执,顺带数落:“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全剥给我干什么?我想吃,有人给我剥。”
赵萍拗不过干儿子,只好张口吃了。时钦这才满意地自己也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汁水清甜,他嚼得嘛嘛香,边吃边掏出手机打字,随后将屏幕转向赵萍,给她看:【干妈,我想跟你说个事。】
虚掩着的门正好被推开,时钦嘴里还塞得鼓鼓的,嚼着吞着,迫不及待地冲迟砚挥手,含混不清地扬声喊:“老公你快过来,我要正式宣布了!”
“咽下去再说,别呛着。”迟砚放下东西,立刻关上门,隔绝屋外寒气。
一瞧见迟砚拎来的那些贵重礼品,赵萍忙起身迎上去摆手推辞。从工作到现在这住处,连搬家都是迟砚找人一手操持的,她哪儿好意思再收东西?
可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轴,根本不听劝。
想着时钦最近爱吃水果,赵萍便不再坚持,指着沙发热情招呼迟砚过去坐,又把果盘往两人中间推了推,自己搬来一张凳子紧挨着干儿子坐下。
迟砚吃不惯太甜的,平时极少碰水果。但自打时钦怀了孕,他就得负责扫尾,甭管是饭是菜还是水果,时钦吃不完的,咬了两口嫌没滋味的,全往他嘴里塞,不吃还不行。就几天前,那草莓甜得齁牙,时钦专挑草莓尖吃,咬完一口就往他嘴里怼,迟砚实在吃不来打算扔了,结果时钦当场就闹起了脾气,臭着脸问他什么意思,接着控诉他“我连你那吊东西都吃了你凭什么嫌弃我啊?嫌弃你他妈别亲我啊!有种舌头别往我嘴里伸啊!”迟砚最终面无表情吃下去,之后连着三天,愣是没再给时钦准备过草莓。
下一刻,一块柚子肉就递到了他眼前。
“吃啊老公,”见迟砚没动,时钦直接把果肉抵在他唇上,“干妈辛辛苦苦剥的,你别不给面子,不然晚上不给你嗦了,我下午学了个新花样,能让你冰火两重天。”
“……注意分寸。”迟砚无奈张口含住,见时钦嘴角勾着坏笑,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太欠收拾。
“你个急色鬼还知道分寸呢?怕什么,干妈又听不见。”时钦嘿嘿一乐,又塞了颗葡萄进嘴里,没再管迟砚,拿起手机,激动地准备宣布大事。
他低头敲着字,心底其实有些发慌。赵萍本就是思想保守的传统农村妇女,来北城闯荡前,一直生活在小镇里,或许连“同性恋”这三个字,都没正经听过。
可肚子里的小东西眼看就满三个月了,怀孕这事早晚瞒不住。时钦心一横,飞快敲完最后一行字,随即把手机往赵萍手里一塞,转而紧紧攥住了迟砚的手。
“老公,我有点紧张……”
“别紧张,”迟砚反手扣住时钦的手,语气沉稳得让人安心,“她会接受的。”
时钦紧张地偷瞄了眼赵萍,见她低头专注看着手机屏幕,又用胳膊肘戳了戳迟砚,嘀咕起来:“她以前一直生活在那种落后的小镇上,可能从来没见过同性恋,我这样直接告诉她,会不会吓到她啊?”
迟砚说:“不会。”
【干妈,其实我们两个不是普通的兄弟关系,一直骗你,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今天想跟你说实话,我们在谈恋爱,是两口子的意思。你千万别被我们吓到,我们跟正常夫妻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性别都男的,你就当再多一个干儿子,他会跟我一起孝顺你,希望你能接受我们这样的关系。】
时钦依旧紧张,心跳咚咚咚的,快了不止一拍。
来的路上他早想过,要是父母还在,时蓉肯定受不了刺激,韩贤更不会允许他搞同性恋。和迟砚在一起,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叛逆,但也最不后悔的事。
而赵萍,尽管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如亲人一般的长辈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这份来自长辈的认可。
余光瞥见赵萍抬头,时钦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转过去,只见赵萍望着他和迟砚,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和蔼的笑,还冲他们竖起大拇指,跟着拿出手机,低头在屏幕上一笔一划认真手写了一句话,递到他面前。
看清那行字的瞬间,像有一道暖流撞进心里,时钦鼻头一酸。
【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过到老,我就放心了】
“操,我怎么又想哭啊……”他慌忙低下头,嘴硬地逞强,“干妈这手机里有沙子,跑我眼睛里了。”
迟砚伸手揽住哭包的肩,轻轻一拍,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笑意:“别管沙子了,还不介绍下七七?”
“……差点忘了!”时钦抓过自己手机飞快打字,此刻心里再没半分紧张,只剩满满的急切。
怕吓着赵萍,又怕她看不明白,他每打几个字就停顿斟酌,删删改改,总算打完。他从羽绒服内兜里取出那张仔细折好的超声报告单,在膝上展平,然后和亮着屏幕的手机一起,双手递给赵萍。
【干妈,我身体情况特殊,能像女人一样怀孕,现在肚子里有个小宝宝,马上满三个月,小名叫七七,今天刚取的,等明年夏天你就能做奶奶了。】
赵萍早从迟砚那边知晓了全部,这会儿怕时钦瞧出破绽,便用力点头配合,脸上装出十足惊喜的模样。
神情虽是演的,可逐渐发红的眼圈却骗不了人,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做奶奶的福气,往后的日子,她有儿有孙,再也不缺热闹了。
赵萍一抹眼泪,时钦本就发红的眼眶这下更红了,浸得水汪汪的还挺委屈。迟砚由着他掉了几颗珍珠,才捞过一旁的大衣,从口袋里摸出手帕,仔细擦净他的脸。
就为这哭包,他现在出门得随身备着手帕。
“好了,再哭伤眼睛。”迟砚捏着时钦下巴,抬了抬让他对上自己目光,另只手拿着手帕,慢慢擦着他又变湿漉漉的眼角,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乖,再跟干妈介绍下自己,该回去了,周末我让凌默过来接她。”
时钦近距离望着迟砚,目光扫过他左眼下方那颗自己没事就爱摸两下的泪痣。那过分熟悉的眉眼间无端掺了丝陌生,他仿佛隔着时光,瞥见了过去那个冷淡疏离,从不把他放眼里的周砚。他微一愣神,那点陌生便散了,眼前是他最喜欢的迟砚。
他心口蓦地一涩,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欺负这么好的闷葫芦。
“周砚。”时钦轻喊了声,这个在他青春里打转的旧名。
“嗯。”迟砚应着。
时钦只是想这么叫一下。
两桩大事宣布完毕,他终于拿出那张藏了多年的身份证,隐去不堪的往事,将自己的真名“时钦”告诉了赵萍,隐姓埋名的理由和说给沈维听的一样。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赵伟,更不是那些随口瞎编的张三李四。
他就是时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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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从赵萍家出来,空中又飘起了细雪。
单元楼到车那儿不过短短一程,时钦却被迟砚裹得严严实实,围巾绕了两圈,帽子压得低低的,连手套也替他戴得服服帖帖,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
等钻进副驾,时钦就扯下口罩和手套抗议:“你至于么?我一大男人没那么娇气,戴围巾帽子就算了,就这么两步路,戴什么手套啊,被你裹成猪了。”
迟砚:“……”
跟嘴硬的死鸭子没什么好说的。迟砚探身,拉过安全带刚给这娇气包系上,脸颊就被一双手捧住,一堆热情又响亮的吻紧跟着贴了上来。
时钦结结实实地连亲了好几口,立马又放开人,催着开车:“快回家,看你今天表现这么好,把水果都吃了没浪费,除了冰火两重天,再奖励你一个金枪销魂!”
迟砚:“……”
两秒钟后。
迟砚:“少看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时钦瞥他一眼,往座椅背上一靠,等车开出去了才哼笑着说,“我今天心情好,乐意多嗦会儿,你个急色鬼不偷着乐,还跟我装上了。”
迟砚驶离车位,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不再接话。
“回答我,”时钦得意地逼问,语气黏黏糊糊的,“到底想不想要嘛,老公?”
迟砚保持沉默,没搭理时钦的臭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