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结婚,青春的终结
第175章 结婚,青春的终结
看完了养鸡场,刘培文骑著车继续在村里閒逛,烘房的蒸汽、鸡场的喧闹以及即將到来的婚礼,让整个村子有著一种格外的活力,在改开大潮的暴风骤雨里,如今的乡村还有著它最后的寧静时光。
到了结婚前一天,刘培文专门去水寨请了放映队,下来到村里放电影。
为了怕村里人不知道,他还专门找了九婶一趟,给她拿了两包黄金叶。
八十年代,在电力还没有普及的乡村里,放电影几乎就是夜间最高级的娱乐。
到了下午,放映队来了家里,一顿款待过后,刘培文叫上刘全有、李金梁、田小飞等人一起去帮忙布置场地。
幕布展开之后,是个薄而坚韧的半透明白布,两个小伙子主动爬上了树,在放映员的安排下收紧了绳子一个巨大的幕布在扬场的空地上拉起,场地顿时有了样子,放映员们开始调整起放映机来。
晚上八点,刘培文看著村里的男女老少来得差不多了,过去递了句话,电影开始播放。
除了本村的人们,附近十里八乡听说放电影的人也在陆续赶来,有的搬著凳子,有的乾脆就扯个粗布袋子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幕布前挤满了人,偶尔还有调皮的孩子从放映机前跑过,把幕布挡得一片漆黑。
晚上放的电影是少林寺,算是这两年大家最喜欢看的电影,声音跟隨画面响起,人群安静了许多。
老人们喜欢坐著,年轻人嫌坐著看不清楚,大都站著看,有的小伙子乾脆爬到树上、
角落的麦秸垛上,还有些特立独行的人们,则跑到幕布后面去看,美其名日“反正都能看”。
哄哄闹闹地放上一场电影,就是这个年代的乡村里金榜题名、婚丧嫁娶的最高礼仪了一场电影放完,在放映员告诉大家明天晚上还有一场《庐山恋》的时候,全场的人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小伙子和大姑娘们尤其眼里放光:那可是有吻戏的电影!村里可是不经常放的。
电影放完,刘培文回到家,四处打望了一遍,发现白天自己写好的喜字都已经张贴好了,四散的红纸、码放整齐的鞭炮,都宣告著明天的意义重大。
刘培德的新房如今已经布置完毕,刘培文进去参观了一番,屋子里都粉刷一新,新买的组合柜码在墙角,大大的镜子上还贴著双喜;八九床绿绿的被褥在床头,床上撒的儘是些生、瓜子一一这床今天是没法睡的。
此时在这里铺床的是一群姑嫂婆娘,看著新郎官,她们脸上都是一副爽朗的笑容,嘴里却说著什么新婚之夜听墙根的荤话,別说刘培德这个小伙子,连两世为人的刘培文都觉得招架不住。
今晚两兄弟都躺在了刘培文如今的房间。在黄友蓉的催促下,刘培德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只是半夜刘培文还听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刘培文就被弟弟摇了起来,大喜的日子终於到了。
望著外面蒙蒙亮的天光,刘培文伸手打了个哈欠,“田小云家离这就一百米,有必要这么早吗?”
刘培德此时已经无暇思考这么多问题,只催促著刘培文他帮自己收拾衣服。
刘培德今天穿的是刘培文带回来的一套薄西装,他脚踩皮鞋,搭配上一条大红色的领带,算是如今的乡村里最时髦的结婚服饰。
兄弟俩各自收拾完,走到院子里,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男人们聚在一起抽菸,女人们则是低声说话,照看著灶台。看到刘培德西装革履的走出来,大家都凑过来夸讚打趣。
为了照顾今天的婚宴,院子的角落里已经搭起了一组泥糊的大灶,除了专门请来的以为掌事的厨师,其余都是一些娌来帮忙。
黄友蓉不知道几点起来的,如今已经熬了一大锅鸡汤,一旁坐著的小锅则是滚著水,
隨时准备下麵条给早来的人吃。
胸前別上刘培文带回来的胸,一家人都看著喜庆了几分。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在门口守著的李建国喊了一声“抬轿的来了!”
院內眾人赶忙让开一条道,一台四人抬的大红轿进了屋。放好轿子,娌们招呼著轿夫们吃饭,此时人愈发热闹起来,大家都嘰嘰喳喳的说著话,静静等待著吉时。
批判吉时是马有才如今最畅销的业务,毕竟谁家结婚都愿意討个好彩头。
刘培德的吉时换算过来是上午七点五十七分,刘培文知道后总觉得马有才先定好时间,才批的卦辞。
吉时一到,一声锣响震天动地,隨后就是里啪啦的鞭炮,在檳相的招呼声中,刘培德领著轿,远赴百米之外的田四家。
刘培文只觉得这一趟轿夫真是赚麻了,没有拦路討喜的人不说,路程更是短得惊人,
直接光速下班。
但仪式总是要有的,到了田四家,鞭炮响起,进了门,田四家的人要先管新郎官的饭,刘培德象徵性吃上几口,便在檳相的引导下敬酒、敬茶,然后再进里屋去娶媳妇。
由於距离近,一村子的人几乎就是从刘环家平移到了田四家,再一路走回去。
在眾人的起鬨声中,身穿红色纱裙、头顶红盖头的田小云被刘培德牵著上了轿。
轿一上一下摇得老高,不过总算只有百米的距离,田小云恐怕还没有晕的机会,就又要下来。
隨著轿一起来的,还有娘家人与一件件嫁妆,各色的物事都包著红布,把婚房里塞得红光遍地。
刘培德则是与田小云一起拜了天地,这才在起鬨的孩子们的尖笑中送入洞房。揭了盖头,俩人便可略作休息,只需要等到十点开席时出去敬酒。
总算有了一个钟头的閒空,刘英赶紧给他俩送去两把扇子,让他们凉快一会。
乡村的婚宴是流水席,开始的早,结束的晚,如今临时搭建的大灶早已经乾的热火朝天,炸得焦酥的丸子在大锅里冒著尖儿,高高蒸笼上一屉屉的杂麵饃饃,还有炸好的酥肉、早已准备好的各色鲜蔬、佐料码放齐整。
刘培文此刻在跟一大帮村里的青年们一起摆放吃席用的桌椅板凳。
如今吃席不比后来,大都是各家借来的八仙桌子,配上四把长条凳,一套套摆满了前后院和巷道,足足有快二十张。
在大门口外面则是一张隨礼的帐台。
现如今办婚礼能隨礼的钱少得可怜,大多是五毛、一块,极多的也就是一张大团结,
所以办红白喜事註定是赔钱的,只是图个热闹喜庆。
由於是流水席,相熟的人大都不著急去吃,多是让外村隨了钱的的人先坐桌,一桌凑满八个人就上菜。
四凉四热八个菜,以及一大碗丸子汤,一人还有一个杂麵饃饃,这就是吃席的全部了唯有內院的几张桌子,专用来款待娘家亲戚,菜餚多一倍,还有酒喝。
十点多,坐桌的人多了起来,灶台也开足马力,此时刘培德和田小云这对新人也走出来,在檳相的介绍下挨桌敬酒、说话,角落里还有找来的嗩吶、笙簫吹著百鸟朝凤的曲子,一场婚礼终於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刘培文自然是没空吃饭的,除了迎来送往,他还要兼职处理各种找上门的杂事。
正忙著,忽然有人喊住了他。
“培文!”
刘培文扭头一看,笑了,“舅!你啥时候到的?”
“刚来!借了个摩托下来的。”
此时张竹和张伟俩人刚走进院子,看著刘培文满头是汗,张伟凑过来要给刘培文帮忙,被刘培文按住坐下。
“你们远来是客,坐下吃饭吧!”
站著陪俩人聊天,刘培文这才知道张伟今年又没考上,怪不得平常懒得要命的他今天竟然跟看舅舅出了个门了,还主动要求帮忙。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刘培文问道。
张竹气不打一处来。
“我託了人,打算把他弄进味精厂里上班,味精厂现在效益多好啊!过年发福利都双份的!这小子非不愿意!”
张伟撇了撇嘴,张口说道:“哥,我还是忘不了我的演员梦—”
张竹站起来就想去找混子。
“好了舅!消消气!”刘培文好说岁说把他按住,又对张伟说,“这样,你先听话去味精厂干著,你不想当演员吗?那你也得学学怎么当演员吧?等你学的差不多了,我推荐你去当群演,怎么样?”
“群演是什么?”
“群演就是群眾演员。”
“听起来不如主角厉害。”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群眾?”
“是”
“演主角的人,是不是也是群眾?”
“肯定是啊。”
“你看,大家都是群演,一样的!”
张伟被刘培文糊弄得喜笑顏开,终於点头答应去味精厂上班,张竹见状,神色也轻鬆了几分。
“等著吧哥!”张伟又自信起来,“我指定能学出点名堂来!”
安抚好俩人,刘培文继续四处忙碌,一场婚礼闹闹哄哄,流水席吃到下午两点才散,
著实把他累得够呛。
到了傍晚,乡亲们都散去了,此刻只剩下刘环和田四两家人在院子里,此时才是吃饭的时候。
大灶还没撤掉,红英婶和黄友蓉俩人就著剩下的材料操办了一桌席面,两家人一起喝著酒。
刘培德今天一天敬酒已经喝了不少,下午吐了一会,这会儿还有些头晕。
刘培文则是在一旁陪看田四喝酒“培文啊!”田四此刻面色有些红润,他举起酒杯,“恁三个都是一块长起来的,他俩结完了婚,又都要去燕京的单位,在那边人生地不熟,全仗著你这个当哥嘞多操心了!”
“应该嘞!应该嘞!”刘培文陪著喝了一盅,心里却是知道,往后自己哪能操得了心,恐怕见一面都不容易。
总归两家今天喜事办得很圆满,眾人都很高兴。
今天晚上还安排了一场《庐山恋》,大家吃完饭也都去看电影消遣,连带著刘培德和田小云一对新人也是如此。
到了现场看电影的时候,看到接吻的镜头,一旁的人们还起鬨让他俩亲一个,把田小云羞得够呛。
等到《庐山恋》放完,眾人散去,想要闹洞房的小青年们却跟著回来了。
这会儿刘英竟是拿出了几分主人家的气势,黑著脸拿著棍子乱冲,把一群打算听墙根起鬨的人得一乾二净,全家人这才得以休息。
三日后,大刘庄三杰再次踏上前往燕京的旅程。
一路顛簸,等出了火车站已是傍晚,远处一辆部队的吉普车在等著小夫妻俩。
分別在即,三个自幼在一起的年轻人却都没了话。
刘培文想了满肚子的祝福语,如今半句也吐不出,了半天,才开口道:“你俩还年轻,在外面又没人照顾———別轻易把肚子搞大。“
田小云闹了个大红脸,刘培德也尷尬地低下了头。
匆匆互道离別,一男一女背著行李,在橙色的光晕里转身走向了吉普车。
望著他俩渐渐远去的身影,刘培文忽然大声呼喊道:“喂!”
小夫妻茫然地回头。
“再回老家的时候,咱还去抓泥巴龙啊!”刘培文挥舞著手,呼喊道。
“哎!”刘培德和田小云远远的答应著,脸上忽然笑了起来。
夕阳下,影子被拉得无限长,青春在此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