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只要写长篇,就得死人
第237章 只要写长篇,就得死人
“文协的批评可是公开发的,我看了,骂得厉害啊!”
此刻,刘培文正坐在人民文学的主编办公室里,跟刘昕武聊天。
办公室里云烟繚绕,刘昕武手里夹著的烟就没停过。
“唉,侥倖啦!”刘昕武一脸苦笑,“前一阵我听说收穫也发了类似的稿子,我心想收穫能行,人民文学凭什么不行?就没打报告,直接发了。”
“结果发完了才知道,果然不行,哎,別说了!写检查吧!
刘昕武这算是用自己的前途试了试审核的硬度。
“我这上中下三策,你是一策都不测啊?”刘培文笑道,“检討都没提前准备?”
“准备了,但是准备错方向了”刘昕武有些尷尬,这次主要反对的是民族问题,
他之前写的检討都没写到点儿上。
“那刊物呢?都追回来了?”
“追回来了!”刘昕武点了点头,又一脸歉意地给刘培文道歉:“都怪我,这下你的小说也遭了殃。”
刊物追回、发行停止时,各地一共售卖了大约十万册,而首批印刷的剩余九十万册,
直接进了粉碎机。
有了这么一遭,刘培文的《放牛班的春天》、刘震云的《塔埔》都跟著倒了霉。
伴隨著的是黑市之上洛阳纸贵。
稿子是不可能再重发的,毕竟每一期都排好了。
“这有什么,有稿费就行啦!”刘培文依旧嘻嘻哈哈。
从刘昕武这儿告辞,刘培文开车去了故宫。
注意,是开车去了故宫,而不是开车进了故宫。
此刻,贝托鲁奇的剧组正在故宫里拍摄,刘培文思来想去,还是决心来看看,当一回监工。
远远地看著铺天盖地的群演正在角落里换衣服散场,刘培文立刻对电影的宏大规模有了清晰的认识。
这不同於从电影里看到一个镜头那么简单,在脑袋上还长不出摄像机的年代,以平等的视角去打望眼前密密麻麻的人流,压抑感陡然而生。
往里走去,此刻贝托鲁奇正在拍摄薄仪跟婉容等人打网球的戏份。
六月中旬的燕京城,气氛不用烘托,就已经很热烈了。穿著长裤衬衫的尊龙与宫雪等人都是头上冒著汗。
但这恰好与激烈运动的状態相符,反而显得自然起来。
烈日之下,尊龙饰演的薄仪被冯玉祥的士兵团团围住,他只剩下一个小时收拾东西,
然后就是离开皇宫。
“你们总想著离开皇宫,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走吧。
”
他看著眼前的婉容等人呆愣在原地,又吼了一声:“走!”
对面宫雪等人“嚇得”打了个哆嗦。
这段戏份摄影机全程拍摄的是薄仪身后的过肩镜头,前世有幸看过电影的刘培文此刻胡思乱想著,这大概是影视最帅的肩膀了吧?
“cut!休息!”角落里的贝托鲁奇拿著导筒喊了一嗓子,眾人顿时鬆懈下来,原本一身军装的“士兵”们赶忙找阴凉去躲太阳,尊龙和宫雪等人则是立刻被场务和妆造簇拥著,在一旁的遮阳棚里检查妆容衣著。
刘培文这才走到近处,跟贝托鲁奇挥手致意。
“刘!很久没见到你了!”贝托鲁奇过来跟他拥抱致意,“滕偶尔还会过来片场瞧一瞧,你这可是第一次来!”
“你弄得规模很大呀!”刘培文指指外面的群演。
“的確如此!”贝托鲁奇非常兴奋,“来到燕京之后,我被这里群眾演员的低廉工资震惊了,他们不需要保险、不需要高温补贴,只需要管一顿饭就行,而且非常听话!登基那场戏,我一口气僱佣了上千人,效果好得出奇!”
作为改开之后第一部中外合拍片,贝托鲁奇所受到的优待无疑是空前的。
“对了,你拍摄的时候有没有一—”
“—一我完全记得我们的协议!”贝托鲁奇伸出一根食指,眼晴里闪烁著光芒,仿佛一个早就等著老师提问的优等生。
“由於僱工价格很低,我格外安排了很多中国人来这里维护现场设备,可想而知,这是你们每一个人的故宫,他们看管得非常仔细。”
刘培文这才放心下来,俩人谈笑著,尊龙过来打招呼。
“刘先生!”他一脸郑重,“初次见面,我叫尊龙!我是您的读者!《霸王別姬》真的太美了。”
刘培文一脸意外,很多人形容《霸王別姬》,都不会用美字。
“您可能不知道,我从小也学过京剧,程蝶衣的童年就是我的童年,看到那里我就非常的心动。”他蝶碟不休地说了半天,最后才总结道:“我在燕京,听说《霸王別姬》的话剧已经开始筹备,如果您在未来有拍摄《霸王別姬》的计划,如果那时我还符合条件,
能否考虑一下我呢?”
刘培文看著眼前帅得惨绝人寰的尊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前的几个竞爭者中,你无疑是最贴近人物的。”
尊龙闻言,高兴之色溢於言表。
只是他並不知道,刘培文所说的竞爭者是光头陈小二和猛男江文。
几人在这里谈话,宫雪跟吴君梅则是站在遮阳棚下远远地望著。
“哇,尊龙旁边那个人是谁啊,长得虽然比尊龙差一点点,但是也很好看啊!”
宫雪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是刘培文,他是我——我认识的一个作家。”
吴君梅神色狐疑地看了宫雪一眼,觉得她的欲言又止里似乎有点故事。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喂!”
她乾脆衝著不远处的刘培文大喊一声,宣示自己和宫雪的存在。
本来在跟尊龙和贝托鲁奇聊天的刘培文听到不远处的女子的呼喊声,不由得侧目望去看见宫雪跟吴君梅两人,他微笑著远远招手,不过倒也並没有过去说话的意思。
“这人怎么这样啊?看见你也不过来。”吴君梅替宫雪不平。
刘培文招手时,贝托鲁奇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宫雪。
“刘,不得不说,你的眼光非常独特,宫的表演很特別,她那种由內而外的纯真,出演前后变化巨大的婉容简直是天选之人。”
贝托鲁奇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你知道吗,那天拍摄的时候,我让她穿了一身碎长裙,当时她走在草地上,我还以为那是林间的小鹿!我愿称她为东方的奥黛丽·赫本!”
这话刘培文感觉著实是有点夸张了,不过確实能看出贝托鲁奇对宫雪的认可。
俩人又聊了几句,一旁的助理提醒时间不早了,贝托鲁奇耸耸肩,跟刘培文说了声抱歉,开始招呼现场。
刘培文趁机挥手离去,走的时候,也跟渐渐走近的两女打了个招呼。
吴君梅看著宫雪望向刘培文背影时直勾勾的眼神,好奇地打趣道:“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別瞎说!”宫雪一脸严肃地瞪了吴君梅一眼,“人家可是有老婆的。”
“哦哦!”
吴君梅从未见过宫雪如此严厉,嚇得一哆嗦,心里却愈发肯定,这个宫雪恐怕是落有意,流水无情。
也挺惨的。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
得找个机会帮帮她。
刘培文此刻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惦记上了,回到家,他打开空调,
在沁凉的书房里倒上一杯茶,开始专心写作。
义海豪情的剧本规划是35集,每集的台词规模大约是一万五千字左右。虽然文本量看起来已经接近一部《闯关东》,但是实际上台词主要是以对话为主,水起来可比写文章快多了。
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刘培文飞快地完成了五集剧本,正打算休息两天,於华却难得登门。
“刘老师!我又贏啦!”他一脸神气。
“啊,怎么贏的?”刘培文一脸然。
“你说八月写完,我六月就写完了,怎么样?”
“是嘛!”刘培文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三月份在铁生家的时候,说的可是一个月写完呢?”
“那不是开玩笑嘛!”於华坚决否认,“你替李晓琳给我约稿的时候,说的可是最迟九月都行!”
“稿子呢?我看看。”
於华见状,献宝似的捧出了自己的稿子,依旧是个短篇,名字很古怪,叫做《一九八六年》。
《一九八六年》的主角是一名歷史教师,他热衷於研究中国古代刑罚。有一天,风雨刮到了他的身上,他避无可避,在浑浑噩噩的癲狂中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多年以后,当他以疯子的形象重返故乡时,自残便成为他重演记忆的方式。疯子悠然自得、慢条斯理的自残行为,將已然逝去的歷史场景骤然之间拉回到“现在”—
文章是个中篇,內容不算长,而文字之间那种冷漠与暴力共存的张力,让刘培文嘆为观止。
“你小子可真行啊!”他笑道,“是不是看漠言那篇《红蝗》不好发表,你也非得恋著写个不好发表的是不是,这么多暴力的描述?”
把所有难发的文章都投给收穫,那真的只能祈祷李晓琳孝出强大了。
於华嘿嘿一笑,却没反驳。在燕京蛰伏的这段时光,他愈发迷恋暴力化的描写,隱约感觉血肉之中,藏看飞升之道。
“说起来,刘老师你的这一册人民文学现在可是被炒上天了!”
於华指指刘培文丟在一边的人民文学六月號,眼晴就没挪过地方,諂媚地笑著:“我们整个十月才搞到两本,你看能不能———”
刘培文挥挥手,於华立刻大喜,拿过杂誌,兴高采烈地看了起来。
“《放牛班的春天》?”於华有些好奇,“刘老师,什么叫放牛班?”
其实放牛班这个称呼最早是源於湾岛,不过对於內地来说也很好理解就是了。
“上学去放牛,学习成绩能好吗?”
“懂了!”
於华不再追问,埋头苦读,读到最后,他的手有些抖。
“老师!”於华满脸感动,“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这部小说写得太好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一个人都没死啊!”
刘培文不乐意了,“这是一篇谈论教育的小说,为什么要死人啊?”
“不死人不像老师的风格啊!”於华笑道,“《闯关东》的传武,《霸王別姬》的程蝶衣,《1942》——』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规律,“——不对!我知道事情真相了!”
“哦?什么真相?”
“刘老师你不是每次都写死人!你看啊,你在国內发表的这些长篇小说,《黎明之前》、《1942》、《霸王別姬》、《闯关东》,哪个不是死了主要人物?”
刘培文闻言一愣,好像还真是。
“不对啊,我还写过《没事儿偷著乐》呢?”
於华一拍手掌,情绪激动,“对啊!五民不也死了吗?”
刘培文不由得汗顏,自已这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竟然还能被於华总结出规律来了。
“我算是明白了!”此刻於华忽然感觉自己关窍已开,神功不修自成。
“只要刘老师写长篇,就得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