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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余波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秦天凌乱的书桌上切出几道锐利的光带。他坐在那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著某种节奏——不是代码的节拍,而是梦中枪声的断续迴响。
    右腿的幻痛已经消退,但那种情感的余震仍在胸腔中迴荡。那种不属於他的恐惧,那种对家人的思念,那种面对死亡时的平静接受。所有这些情感像陌生的房客,在他的心中定居,拒绝离开。
    他再次打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水慢慢渗出形成一个微小的黑点。如何用语言捕捉那种体验?如何描述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
    文字在页面上蔓延,细节如潮水般涌出:城堡走廊的石质纹理,血液在尘土中形成的暗色图案,那张写给妻女的纸条上颤抖的字跡。每一个细节都鲜明得令人心痛,仿佛不是记忆,而是刚刚发生的现实。
    写到最后,他添上一段自问:“如果记忆定义一个人,那么当我有他的记忆时,我是谁?当我有他的情感时,我感觉什么?当我有他的勇气时,我能成为什么?”
    合上笔记本,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记录这些体验不再是为了理解或证明,而是为了保存,为了尊重那些不属於他却被他承载的经歷。
    上班路上,城市的声音听起来不同了。汽车的喇叭声不再令人烦躁,而是生命的跡象;行人的谈话声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是联繫的证明。在经歷了qala-i-jangi的孤独和恐惧后,这些平常的声音变得珍贵起来。
    办公室里的氛围却依然紧张。经理看到他时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带著明確的期待——一周的期限已经开始倒计时。
    秦天坐在电脑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不同的事。他没有试图逃避或否认那些记忆,而是承认它们的存在,然后將它们暂时放在一边。
    “现在我是秦天,”他对自己轻声说,“程式设计师,不是士兵。代码,不是枪械。”
    令人惊讶的是,这种简单的承认似乎起了作用。屏幕上的字符不再游移不定,而是组成了可理解的模式。逻辑变得清晰,问题变得可解决。
    到午休时,他已经完成了报告的大部分內容,甚至修復了几个遗留的bug。经理经过时瞥了一眼他的屏幕,表情稍微缓和。
    午休时间,他没有继续研究马扎里沙里夫或qala-i-jangi,而是去了附近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他简单地感受阳光的温暖,观察树叶在风中的舞动,聆听孩子们玩耍的笑声。
    这些简单的感官体验有一种治疗的效力。它们提醒他,无论脑中发生什么,现实世界依然在这里,依然可触可感。
    一个穿著旧军装外套的老人坐在相邻的长椅上。秦天注意到他时,心臟几乎停止跳动——是几周前那个夜晚遇到的同一个老人。
    老人似乎没有认出他,只是静静地餵著鸽子。但当一群鸽子突然飞起时,老人下意识地低头蜷缩,动作迅速而熟练,仿佛经歷过无数次类似的威胁。
    这个细微的动作告诉秦天,这个老人可能真的经歷过战爭,真的理解那种本能反应。
    犹豫了一会儿,秦天走到老人身边:“需要帮忙吗?您看起来有点...”
    老人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得与年龄不符:“只是老习惯。那些鸽子起飞的声音,有点像...”他没有说完,但秦天明白了。
    “您服过役?”秦天问,心跳加速。
    老人微微点头:“很久以前了。在很远的地方。”他打量秦天,“你看起像是理解这种事的年纪人。不像大多数人。”
    秦天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理解,但不是以老人想像的方式。
    “有时候...”秦天小心地选择词语,“即使没有亲身经歷,也能通过某种方式...理解。”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梦?”
    秦天惊疑:“为什么这么问?”
    “见过很多老兵,”老人简单地说,“他们中有些人...即使回家了,梦还在继续。有时候,那些梦还会传给身边的人。我奶奶常说,太沉重的记忆不会只停留在一个人的心里。”
    秦天感到脊背发凉:“传给身边的人?怎么传?”
    老人耸耸肩:“谁知道?她是个老派的人,相信那些老话。说有些记忆太强烈,会附著在物品上,或者飘荡在空气中,等待某个...接收者。”
    这个解释既荒谬又令人不安地符合秦天的情况。但他只是点头,没有透露更多。
    回到办公室后,老人的话在他脑中迴响。记忆能够传递?能够被接收?这听起来像是超自然幻想,但比他其他的解释更合理吗?
    下午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那些代码似乎自行组织,问题自行解决。到下班时,他不仅完成了报告,还提前开始了下周的任务。
    经理看到成果时明显惊讶:“看来休息对你有好处。保持这个状態。”
    秦天轻轻的点点头,没有解释这种“休息”包括经歷一场血腥战斗和与神秘老兵的对话。
    下班后,他做了一个决定:联繫林薇。
    电话接通时,她的声音带著谨慎:“嘿。怎么了?”
    “我想见你,”秦天说,声音比预期的要坚定,“今晚。我需要...谈谈。”
    短暂的沉默后:“好吧。来我公寓?我可以做晚餐。”
    “七点?”他问。
    “七点。”她確认。
    掛断电话后,秦天感到一阵紧张,但不是因为要谈论自己的经歷,而是因为可能要分享它们带来的重负。
    在去林薇公寓的路上,他买了一束——一个简单而老套的举动,但感觉是正確的方式。
    林薇开门时,表情谨慎但开放。看到时,她微微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抱歉,”秦天说,“为最近的...疏远。”
    晚餐时,他们聊著平常的话题:工作,朋友,未来的计划。但有一种未说出的焦虑存在,双方都知道主要的对话尚未开始。
    洗碗时,林薇终於问:“所以,你想谈什么?”
    秦天擦乾最后一个盘子,放下毛巾,深吸一口气:“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可能很难相信。”
    他们坐在沙发上,秦天开始讲述。从第一个直升机坠落的梦开始,到逐渐详细的体验,到研究確认歷史细节,到李医生的诊断,到最后一次几乎成为那个士兵的体验。
    秦天讲得儘量清晰、冷静,避免夸张或戏剧化。只是陈述事实,感受,困惑。
    林薇静静地听著,表情从关切到困惑到难以置信,但始终没有打断。
    讲完后,房间里一片寂静。秦天等待著判决——怀疑,否定,恐惧。
    最终,林薇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秦天...这...这太难以置信了。你不是在写小说,或者...跟我开玩笑?”
    “我希望我是,”秦天苦涩地笑了笑,“但这些都是真的。至少对我来说是真的。”
    林薇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我相信你...相信你正在经歷一些非常真实、非常可怕的事情。你的状態,你的变化,都有了解释。”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犹豫,“但是...你说的这些『记忆』,『附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
    她的相信仅限於相信他“经歷了异常”,而非完全接受“超自然记忆移植”这个解释本身。
    “我明白,”秦天感到一阵失落,但也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反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医生怎么说?”林薇追问,试图抓住一根理性的稻草。
    “ptsd,压力导致的极度逼真梦境。”
    “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呢?”林薇的声音带著希望,希望有一个科学的、简单的答案。
    “那些细节呢?那些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歷史信息呢?”秦天反问,语气中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躁和防御。
    林薇被他的语气刺了一下,收回手:“我不知道,秦天。我真的不知道。”她看起来疲惫而担忧,“我只是很害怕。害怕你正在被这些东西折磨,更害怕...更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她相信他的痛苦,但无法理解痛苦的来源。这种隔阂感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窒息。
    “你不需要做什么,”秦天的声音软了下来,“只是...知道这一切,就好。”
    林薇点点头,但眼神中的距离感並没有消失。她知道了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太大太怪,反而在她之间筑起了一堵新的墙。她寧愿那是工作压力或是感情变淡,而不是她无法应对的超自然现象。
    离开时,林薇的拥抱比平时更轻,更短暂。“照顾好自己,”她说,“如果需要...隨时可以打电话给我。”但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段关係的迷茫。
    回家路上,秦天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重负被分享了一些,但却意外地创造了新的隔阂。林薇知道了,但並没有真正理解。也许有些负担,註定只能独自承担。
    他意识到,坦白並不总是带来解脱,有时只是將独自的困惑变成了共享的困惑。
    躺在床上,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今晚的对话。写到林薇的反应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添上一段:
    “有人相信。有人理解。也许这就足够了。也许分享重负就是减轻重负的方式。”
    合上笔记本,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害怕下一次“降临”。无论带来什么,他都会面对,记录,然后在需要时分享。
    这种接受不是放弃,而是某种形式的和平条约——与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体验达成妥协。
    关灯后,他躺在黑暗中,不再等待或恐惧,而是简单地呼吸,存在,活在当下这一刻。
    无论明天带来什么,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最沉重的负担,当被分享时,会成为连接而非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