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暗算,燕王,与詔狱(1/2更)
第116章 暗算,燕王,与詔狱(1/2更)
秋高气爽。
正午阳光和煦。
许克生正在书房用功苦读。
昨天下了一场秋雨,今天的风就有些刺骨。
董桂特地给他做了一件无袖的麻布马甲,一早就给他套上了。
院外一个货郎路过,在大声吆喝:“吴老二鱼杂,三个大钱来一盘————”
许克生放下书,看了一眼身侧的木板。
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到了尾声:
【乡试倒计时:】
【仅剩“1”天】
今天是八月八號。
今天夜里进考场,明天八月九號第一场开考。
自从在太医院掛了长假,许克生就在家里用功苦读,並没有去府学。
偶尔去找黄子澄答疑解惑,或者批阅文章。
许克生自信能榜上有名,自己的经义、策论都拿得出手了。
自从卫士方被打,燕王府的人从未来求过医。
许克生推测,朱棣的马已经死了。
董桂送来一壶茶,躡手躡脚地退了出去,唯恐打扰了许克生的学习。
许克生却放下书,叫住了她:“小妹,这两天一直下雨,东院的药材怎么样?”
洪武帝赏赐了他一年的药。
因为忙於复习考试,他没有时间全部炮製了,只造了一个月多月的量。
但是近期秋雨绵绵,许克生担心药材受潮损坏了。
“门窗都关的严实,生石灰每天都更换,现在还是乾燥的。”董桂回道。
许克生有些发愁,南方雨水多,冬天会起潮的。
“药材得儘早炮製了,製成药丸封存起来。等我考完试吧。”
“二郎,你一个人炮製吗?那要忙到猴年马月啊!找个人帮忙吧?”
许克生摸索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是该找个人帮忙。”
如果自己一个人做,需要加工到什么时候?
请药店加工,又担心以次换好,或者炮製的质量参差不齐。
董桂问道:“有知根知底的药师吗?药材都这么名贵,不能隨便雇个人。
“我想请周三娘,她会炮製药材,有时间,也值得信赖。”
“呃?三娘————”董桂很意外。
但是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周三娘就生在医学世家。
“这几个月我请她帮著缝合几次,手艺越来越精湛,人也没问题,就她吧。”
“那好吧,奴家去请她?”
“不用了,等我考完试再僱人去送信吧。麻烦你在西院给她收拾个住的地方,炮製期间不用每天往返了。”
董桂的小嘴撅了起来,悻悻地出去了。
虽然不喜欢三娘过来,但是她也没有阻止,谁让自己不懂炮製呢。
身后又传来许克生朗朗的读书声。
董桂立刻拋下了周三娘,双掌合十,祈祷二郎这次一定高中。
~
太阳西斜。
晚风带著寒意。
江夏侯府的周驥世子催马出了通济门,带著几个帮閒准备回府。
周驥的脸色很臭,大声抱怨道:“谢家老五的那匹马,不是早就不行了吗?这次怎么又跑起来了?”
帮閒们跟著喝:“不是吃药了吧?”
“说不得有猫腻的!”
“世子爷彆气坏了身子,下次一定能贏他!”
,周驥很不甘心:“这次本来十拿九稳的,没想到谢老五又能行了!这他娘的!爷亏大发了!”
他看看身侧的帮閒,心中充满遗憾。
过去的几个机灵鬼,要么被父亲打死了,要么被父亲发落了。
现在围拢过来的这些人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好手,打听消息却没一个行的。
如果方香永还在,肯定提前就知道原委了。
方香永————
嘶!
心疼!
那失去的八千贯!
不知道小寡妇便宜了谁?
那本该是爷的钱!
一个帮閒大声回道:“世子爷,小的去打听了,他好像请了兽医给调理过。”
“兽医?哪里的?”周驥急忙问道。
“谢十二公子的手下不说,挺神秘的。”
“呸!他是谢老五”!狗屁的十二”!”周驥输的满腹邪火。
“世子爷说的是,小人记住了!是谢五公子!”
周驥看向镇淮桥的方向,不会又是许克生坏爷的好事吧?
~
迎面一个青衣僕人催马过来,周驥一行人堵在路中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o
僕人急忙勒住马,匆忙跳下来避让。
周驥认识他,大声叫道:“老袁!”
袁三管家急忙躬身施礼,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陪著笑说道:“小人拜见世子爷!”
现在他是不得宠的管家,遇到勛贵家的要格外小心。
搁在燕王没有就藩的时候,周驥会客气地称呼他“袁三管家”,他只需要微微躬身、拱手施礼就行了。
世子爷还是那个世子爷,自己却不再是往日得宠的三管家了。
袁三管家心中一阵唏嘘。
“哎呀,老袁可是瘦了太多!”
“爷记得你可是个胖子的。”
“老袁为了王府,可谓殫精竭虑,呕心沥血啊!”
周驥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他,口里嘖嘖嘆息。
昔日牛气冲天的袁三管家,现在惶恐的像一条丧家犬。
周驥心里想笑,於是就笑了出来。
袁三管家心里別提多膈应,还得陪著笑自贬一句:“小人就是贱命。”
~
“忙著呢?”周驥好奇道,“看你火烧屁股似的。”
“稟世子爷,小人听说羽林右卫有个兽医,手艺很不错,小人现在去请他。”
“哦?”周驥好奇地问道,“请他干嘛去?”
“王爷的马病了,请了几个兽医都不中用。”
“吆喝,王爷的爱马病了?!”周驥的表情有些夸张。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回事。
他还知道,袁三管家鞭打了好几位兽医,因此惹了眾怒,御史弹劾燕王纵仆行凶。
袁三管家躬身道:“是的,世子爷。”
周驥眼珠一转,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王府自己的兽医不用,要从外面请,马病的肯定不轻啊!
得给许克生找点事做。
听说他今夜进科场呢!
不知道吴老二能拦住他吗?
不如多加一层保障,说不定不等吴老二出手,燕王府就留住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好好损几句:“哦,爷想起来了,你最近名气很大啊!殴打太僕寺、卫所的几个兽医,都被御史点名弹劾了。”
“老袁威武!”
几个帮閒跟著起鬨,大叫老袁威武。
袁三管家陪著笑:“小人为了早日治好马儿,心急了一些。王爷已经狠狠地责骂了小人。”
周驥呵呵笑了起来,看著他不说话。
袁三管家被他笑的心里发毛。
周驥笑了一气才问道:“老袁啊,有个兽医很出名的,姓“许”,言午许,你请过吗?”
袁三管家疑惑地摇摇头:“小人没请过他,都没听过有这號人。”
周驥嘆了口气,看看左右的帮閒:“听!听听!袁三管家没听过许神医”!”
帮閒们哄堂大笑,好像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袁三管家羞臊的老脸通红。
自己在京城进不了勛贵的管家圈子,也就儿子出去鬼混得来一些不著四六的谣言。
周驥上下打量他,阴阳怪气地说道:“燕王府的三管家嘛,那是麻身份?一个兽医也配让三管家知道?”
帮閒们凑趣地称是。
袁三管家老脸红的要滴血,在嘲笑声中他看到了被王爷冷落的自己,是那么渺小。
~
周驥笑够了,才点拨道:“爷点你一次吧,凉国公的乌騅马曾经快病死了,就是他治好的;”
“锦衣卫陈同知的爱马云螭,一度病重不治,也是他治好的。
嘶!
袁三管家的眼睛瞪圆了!
他不知道陈同知的马病了,甚至不认识陈同知,但是他听儿子说过凉国公的乌騅马病的差点死了。
凉国公和燕王不对付,袁三管家为此还高兴了很久。
没想到那个註定要死的马,竟然被救活了!
这是神医啊!
袁三管家拱手道:“世子爷!请不吝赐教,这位神医在哪里坐堂?”
周驥摇摇头:“坐什么堂啊,他就在京城,你去镇淮桥附近打听,一问便知。”
袁三管家激动地差点跪下了,腰弓的更低了,脑袋几乎垂到地上:“世子爷,小人谢谢您吶!”
周驥摆摆手:“行了,忙你的去吧!”
“哦,这人脾气古怪,不一定搭理你。”
周驥甩下一句“忠告”,带著帮閒回府了。
周驥享受了一把痛殴落水狗的爽快,又阴了一把许克生,沮丧的心情终於好了起来,他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和帮閒们说起了京城的荤段子。
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隨风飘来,袁三管家听了异常刺耳,他们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袁三管家急忙招呼手下:“都去镇淮桥仔细打听,有姓“许”的兽医吗?手艺怎么样?”
燕王的马虽然还吊著命,但是已经奄奄一息,站不起来了。
再不请神医,死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他不敢想像,马死了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自己之前曾经有个三管家,因为办事不力被免了职,之后全家在一夜之间搬走了,彻底没有了消息。
~
夕阳掛在林梢。
炊烟裊裊,倦鸟归林,京城渐渐变得沉寂。
许克生还在看书。
董桂进来催促道:“二郎,还不收拾呢?等一下你的老徒弟就来送考了。”
许克生放下书:“好吧,是该收拾了。”
卫博士说过要来送考。
邱少达还约了一起吃晚饭、拜魁星。
许克生站起身,开始收拾文房四宝,一一装进考试用的篮子。
董桂给他送来考场的吃食,督促道:“別人考前都去拜一拜魁星的,你也去一趟吧?”
有一件事她没有说,自己去拜过魁星了。
许克生笑道:“去的。和几个同窗好友吃了晚饭,之后就是去魁星阁。”
董桂这才放心,上前帮忙整理考篮。
“奴家听人说过,有人使坏,朝考生的考篮里偷放违禁的东西,你小心哦。”
“二郎,要不你將考篮放家里,入场前回家取?”
“早知道让三叔来好了,让他帮你送去考场。”
”
”
许克生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一起去的都是同窗,不怕的。”
两人一起动手收拾,考篮很快被填满了。
董桂看著院门道:“今天真清静啊,前几天经常从这过的那个卖鱼杂的,今天难得没过来叫唤。”
许克生笑道:“他已经来过一趟了。”
“切!”董桂嫌弃道,“这个討人嫌的坯子!天天绕两圈,又没人买他的菜。”
~
“许相公在家吗?”
院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大声询问。
许克生的手悬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大门,声音很陌生,似乎又在哪里听过。
阿黄支起耳朵警惕地看著外面。
董桂有些担忧,低声道:“不会是燕王府的人来求你出诊的吧?”
上次卫士方被打那么惨,直接给她留下了阴影,听到燕王府的就紧张。
许克生安慰道:“今天要进考场呢,燕王府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事。”
他的心里却很担忧,藩王都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
如果真的是燕王府的,今天就麻烦了。
外面再次有人道:“谢府公子来访!许相公在家吗?”
许克生放心了:“似乎是认识的。”
他快步走出书房,打开了大门。
竟然是永平侯家的谢十二,大半个月前汤瑾陪他来看过马。
“十二公子!”许克生拱手打了声招呼。
谢十二风尘僕僕,护卫都穿著对襟无袖的罩甲,他们似乎是从城外回来的。
谢十二满面春风,冲许克生一挑大拇指:“许相公!许神医!上次你的诊断太神了!”
他指著身后的骏马,得意地说道:“疏影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耐力果然上去了,今天跑的很好!很出彩!”
许克生笑道:“神医可不敢当!公子以后就这么养马,疏影的耐力会一天一天见好的。”
一个京城的公子哥,竟然追求骏马跑长途的耐力,目的肯定不是用於骑乘。
虽然洪武帝对博戏、戏曲深恶痛绝,但是在朝廷的严刑峻法下依然屡禁不止。
传闻京城有一个地下的赌马圈子。
许克生怀疑,谢十二养疏影就是用来赌马的。
谢十二一摆手,手下的隨从立刻奉上了礼物:“许相公,这是剩余的诊金。”
两匹布、两贯铜钱、两坛黄酒、四筒茶叶。
礼物十分丰厚。
许克生心中感嘆,谢十二会说话,送礼都让人不好拒绝。
自从买了铺子,手头紧张的很,他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承惠了!十二公子,进院喝杯粗茶?”
谢十二摆摆手:“知道你今晚要进考场,就不打扰了。”
许克生也没再邀请,公子哥挑剔的很,他也不愿意招待。
谢十二拱手道別:“预祝许相公今科蟾宫折桂,雁塔题名!”
许克生拱手道谢,將他们送到了路口。
谢十二他们一行来的快,走的也快。
如果不是礼物佐证,他们好像没有出现过。
~
看著谢十二他们远去,许克生才察觉路口太清静。
往日值守的兵马司士兵,一个人影都没有。
天气冷了,估计都懈怠了。
许克生转身就要回家,却被一个红脸矮瘦的青衣僕人拦住了去路。
青衣僕人拱手问道:“可是许相公?”
“是,”许克生拱手还礼,“请问何事?”
“在下是燕王府的三管家,鄙人姓袁”。”
“袁三管家,有何见教?”
许克生的心沉了下去。
没想到二十多天过去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王爷的一匹爱马病了,请许相公出诊一趟。”
许克生心生疑惑,二十多天了,燕王的马竟然还没有死?
是马坚强,还是另外的马病了?
“在下今晚就要进科场,请管家另请高明吧。”许克生当即拒绝了。
“不会耽搁相公太久时间,不过一点小疾而已。
“在下实在脱不开身,请管家另请他人。”许克生坚定拒绝道。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他的身边。
袁三管家一招手,几个僕人蜂拥而上,將许克生架起来塞进马车。
一个鸡蛋大小的瓷瓶从许克生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滚落在路边的水沟旁。
袁三管家跟著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这么走了。
天气寒冷,路口空荡荡的。
几个路过的行人对绑架视而不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
袁三管家看到许克生临危不乱,和之前那些唯唯诺诺的兽医大相逕庭。
心中不由地讚嘆不已,这才是名医风范。
王爷的马就靠这位书生了。
感谢周世子,今天终於找对了人!
至於乡试?
两年后再考吧!
给王爷的马开了方子,不是就结束的。
还要灌药,还要护理。
许克生就留下在马厩住几天,等马儿完全康復了再走吧。
和王爷的爱马相比,功名什么的都是浮云。
袁三管家心中感嘆不已,没想到,身边不远就有一个神医,自己却一无所知。
从此以后,自己也要做出改变了。
得走出王府,广交朋友,不能困在空荡荡的王府里。
许克生皱眉道:“袁三管家,强人所难可不是燕王府的作派。”
袁三管家呵呵笑了,靠在车厢上蛮不在乎地说道:“事急从权,请许相公谅解。”
袁三管家相信,只要治好了王爷的马,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至於一个兽医错过了乡试,谁会在乎?
自己不会!
王爷不会!
朝廷也不会的!
许克生心中有些烦躁,自从绑架案后,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就主动申请將跟著的锦衣卫给撤了。
他不想后面跟著一条尾巴,一点隱私都没有。
现在隱私有了,但是也没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卫士方要来送考,现在只能希望他机警一点去找人。
~
马车在燕王府的角门停下。
袁三管家率先下了马车,撒谎道:“许相公,马儿只是一点小疾,开了方子就送你回去,不影响你考试的。”
许克生下了马车,看著眼睛布满血丝的袁三管家。
从他蜡黄的脸上看的出来,此人最近焦虑、失眠、食慾不佳,压力快要將袁三管家压崩溃了。
肯定不是“小疾”那么简单!
可是左右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刺骨。
依然是卫博士当初的路线,从角门进去,直接去了马厩。
袁三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许相公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了,不知道多少兽医从这里进来,但是完整出去的却没几个。”
许克生没有理会,埋头跟著他走。
袁三管家没等到他想要的询问、反抗,甚至是讥讽,只好无趣地继续道:“有些人啊,就这么回不去嘍!为什么?不用心治病唄!”
许克生依然没理会。
袁三管家唱了独角戏,终於说不下去了,只能恼怒地冷哼一声。
马厩前一个矮胖子匆忙迎了上来,冲袁三管家大咧咧地叫了一声:“爹!又请了一个?”
袁三管家点点头:“这次的管用。”
袁大郎看到了许克生,小眼睛瞬间瞪圆了,指著许克生大叫:“爹,就是他哄抬价格!那个铺子!就是他!”
“爹!揍他!让他赔我铺子!”
袁三管家无奈地揉揉额头。
这个蠢儿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铺子!
他一把推开了儿子,低声喝道:“治马要紧!”
袁大郎被推的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气的肚子鼓鼓的,像一只恼火的蛤蟆。
~
袁三管家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单独的马棚前站住了。
这里四周放了杂物,和其他马棚隔离的很远。
他指著里面的马儿说道:“许相公,请吧?”
许克生只是在马棚外看了一眼,当即就下了诊断:
这马没救了。
马儿躺在地上,瘦骨嶙峋,腹胀如鼓,身上落满马蝇。
如果不是眼睛还偶尔动一下,这就是一匹死马。
就剩下一口气吊著,吃不下药汤了,也根本不具备手术的条件。
“许相公,进去瞧瞧吧,在外能看出什么?”
到了自己的地盘,袁三管家的傲慢回来了。
许克生摇摇头:“三管家,这马没救了,给它一个痛快吧!”
!!!
袁管家的火当即疯狂上涌!
又来了一个不救的!
“老奴想给你一个痛快!”
袁三管家的脸当即涨红了,恶狠狠地瞪著许克生。
你连凉国公的乌騅马都救了,这匹马你不救?
许克生是他几乎最后的希望了!
袁大郎在一旁拱火:“爹!揍他!”
许克生转身就朝外走:“马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找谁也救不活的。”
袁大郎却带人挡住了去路,几个人摩拳擦掌,就等袁三管家一声令下了。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给凉国公治过马,给陈同知治过马,周围的街坊都知道你是神医,为何到了燕王府就不治了?”
许克生皱眉看了他一眼,这廝是疯了吗?
袁三管家厉声道:“你是对燕王爷有意见!”
许克生依然没有理会,和这种霸蛮的人没办法讲理。
袁三管家继续威胁道:“要么治病,要么去詔狱,自己选。”
许克生沉声道:“我选择去考试。”
袁三管家没有再犹豫,当即吩咐手下道:“拿王爷的名帖,送他去詔狱,就说他懈怠王事。”
许克生皱眉道:“你无故阻断考生入场考试,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袁大郎拍拍他的肩膀道:“许相公,这里是燕王府!打死你都不会有事!”
袁三管家狞笑道:“你去詔狱里好好想想,如何治马。”
“如果今晚想起来了,將马救活了,两年后还可以再进科场;
“如果还是不治,或者救不活,你就只能烂在詔狱里了。”
壮仆拿出绳子捆了许克生,推推搡搡带他出去了。
马车还停在门外,许克生被丟进马车拉走了。
~
袁大郎有些不解气,想到失手的铺子火就更大了:“爹,为何不打他一顿再送詔狱?”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以为老子不想?老子想打折他两条腿!”
“可他是秀才!御史才弹劾过你老子!”
“王爷都叮嘱了,暂时要安分一点。”
袁大郎看著奄奄一息的骏马,低声道:“爹,该怎么办啊?”
袁三管家心里也怕,这匹马眼看就不行了。
但是表面上他蛮不在乎:“放心吧,这种读书人就是衝著功名去的。为了进科场,他必然回心转意,好好治马。”
袁大郎连连点头:“说不定他已经在马车里哭喊,要回来治马了!”
前院过来一个僕人:“三管家,王爷叫您过去。”
袁三管家急忙理理衣服,叮嘱儿子道:“你在这里守著,许克生要是来了,你让他放手去治。我去去就来。”
~
袁三管家到了书房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內官传他进去。
他再次掸掸衣服,整理一下头髮,才小心翼翼地进去。
书房灯火通明。
燕王坐在上首。
左手边坐著一个三角眼的黄脸僧人,这是燕王最重要的幕僚道衍。
右手边坐著一个瘦小乾巴的老头,是燕王的幕僚杜望之。
袁三管家急忙跪下磕头:“老奴给王爷请安!”
燕王吩咐道:“马病的太重,早点了结了吧,別让它受罪了。”
袁三管家急忙道:“奴才刚刚请来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兽医,很有希望救治成功。”
燕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杜望之捻著鼠须,呵呵笑道:“三管家,你“神医”可是请了不少了。”
道衍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袁三管家一眼。
一匹马而已,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袁三管家有些惶恐:“王爷,杜先生,这次的兽医是真的有水平,凉国公的乌騅马濒临死亡,就是这人救活的。”
燕王很意外:“还有这事?”
道衍的三角眼精光闪烁,看著袁三管家,等他继续说话。
和凉国公有关,那就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凉国公和王爷关係不和,凡是凉国公的消息都是大事。
仔细记录下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大派场。
袁三管家回道:“王爷,確有此事。老奴听江夏侯的周世子说的,也去求证过。”
燕王大喜:“医术如此了得,马儿得救了?他开的方子呢?拿来本王看看。”
袁三管家有些尷尬,急忙道:“此人十分倨傲,只看了一眼病马就转头要走,直言不愿意救治。
“老奴寻思,凉国公的马他能救,为何咱王爷的马他不救呢?”
燕王的脸黑了。
是啊!
救了蓝老贼的马,为何不治本王的?
纯属给本王难堪呢?!
莫非已经站了蓝老贼一边?
袁三管家继续道:“老奴为了让他长长记性,就將他送去了詔狱,等他认错了就带回来治马。”
燕王微微頷首:“退下吧。”
袁三管家磕头告退。
王爷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行径。
他的主意更加稳定了,许克生要么这几天在马厩待著,老老实实治马、护理病马;
要么就在詔狱住下吧,烂在里面。
道衍拿出几张单子:“王爷,这是北平来的信。即將入冬了,將士们的服已经开始发放了。”
燕王没有接,而是示意杜望之:“都看看吧。”
杜望之接了过去,扫了几眼数字:“王爷,衣还差三千多件。”
他们开始討论士兵过冬的钱粮衣物,没人在乎刚才有个兽医被投入了詔狱。
在他们的意识里,那不过是一个兽医————而已!
~
锦衣卫北镇抚司。
许克生本以为是恐嚇一番,没想到真的被送进了詔狱。
没人询问案情,燕王的名帖就足够了。
詔狱爽快地接收了他,燕王府的僕人登记了他的姓名、案情。
许克生站的远,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狱卒过来解开了绳索,给他换上脚镣,然后粗暴里拉扯他向里走。
许克生有些无奈,自己可以打著太子医生的旗號出去。
可惜皇室还在保密,对外公开的只有几个御医。
知道自己太子医生身份的,只有少数勛贵和忠臣。
如果自己泄露出去,狱卒首先不一定信,还会將自己当成疯子。
只能等外面发现不对了。
越向里走,空气腥臭带著腐烂的味道。
天色渐晚,詔狱里却一点也不安静。
唱歌的,作诗的,痛苦呻吟的,还有人在胡言乱语。
这就是碾磨血肉、精神的地狱。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门前,狱卒將他一把推了进去,然后锁上了牢门。
许克生一个趔超,差点扑倒。
站稳了身子,四处打量了一番。
地面、墙面都十分潮湿。
牢房只有一个马桶,没有一根稻草,更没有床。
找了一个相对乾净的地方,许克生缓缓蹲下。
不远处似乎在行刑,犯人一开始还大声惨叫、求饶,不到盏茶时间已经叫不出来了。
许克生嘆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自己还自由自在的,现在已经在詔狱了。
这里的世界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许克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医术对太子还有大用,性命基本上无忧。
他最担心的是,会不会耽误了乡试。
自己谋划这么久,就等这次中了举人就远走高飞。
找个偏远的县城,猥琐发育。
现在太子病情稳定,自己的重要性在降低。
凭藉治太子的功劳,这点小小的要求太子一定会满足的。
到那时,就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万一错过了这次乡试,下次在两年后,谁知道中间会出现什么变故?
一步错,可能是步步错。
许克生討厌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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