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剐了
第266章 剐了
方太后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院正用小拇指指甲壳挑一小撮,嗅闻之后,侧脸以舌尖浅尝,面色瞬时沉了下去,忙躬身回之:“回稟太后娘娘,確是麝香——此药药力强劲,怀有身孕的妇人无须入口,只需日日佩戴,便有流產的可能。”
贵太妃乔氏掀掉了黑锅,舒了口长气:人是她叫来的,这柳氏是“青凤”里头最得用的一个,若当真因为她,这柳氏掉了孩子,今年冬宴,恐怕靖安要来指著她鼻子骂她“空有公主身,却无公主命”——她宫里的人当然晓得子嗣对女人而言有多要紧!
既不是她的锅,贵太妃乔氏重新挺直脊背活络起来,仰起下頜先算帐:“珍嬪空口污衊本宫,先罚三月的俸银!”
再看热闹不嫌事大,扬声道:“麝香?她怀著身子,怎会佩麝香?”
贵太妃乔氏嫵媚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跟:“莫不是薛大人名不副实,外头打著『忠贞』的旗號,府內女眷们却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顿一顿,眼神移到在跪暖榻边哭哭啼啼的薛府小婢女身上——这柳氏没资格享用內宫宫女的侍奉,只能自己带丫鬟进来:“你们家薛大人可有偷偷纳个妾室?或者,养在身边的通房丫头不安分?”
蜷在边角的黄梔一瞬间成为眾人焦点。
黄梔脸上糊了一片晶亮亮的水渍。
说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
黄梔面上双肩怂著哆哆嗦嗦,心里却一片激动昂扬:娘呀!乾娘呀!邪恶梔子出息了!把路越走越宽了呀!走出四方天后宅,走进这六方天的后宫了呀!
她小黄梔怕过,没怂过,烂命一条就是干!
“没没有没有”黄梔低声哭起来,不敢哭得太厉害,畏畏缩缩地说话含糊不清。
“那是谁给的?莫不是她自己绣的、自己放的?”乔氏追问。
黄梔不敢回答,只顾低垂著头,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滴滴答答地缠成一股亮晶晶的细绳往下放。
宫里不准哭,脑袋都不准哭。
乔贵太妃入宫二十年,哪见过这幅噁心德行,当下便晦气地摇摇手:“行了行了!別哭了!你家夫人只是掉了个孩子,又不是人死在这儿了!”
方太后坐在珠帘中,鼻尖还縈绕著几缕尚未消散的血腥气,听乔氏此话,方太后缩在华衣宽袍里的手肘像被人戳中那条行动的经脉,不自觉地向外抖了一抖。
“乔妹妹莫要喧譁了。”
方太后难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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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贵太妃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太后:方氏这是.疯了?还敢教她了?
“人,既是在我清辉殿出的事,皇家便要追问到底——薛夫人领著三品外命妇的衔儿,算是吃皇餉的人,皇家也不会不管。”方太后说话声音轻轻的,整个人像在檀香气里染过似的,眸光始终下垂,始终迴避直视旁人。
“看这香囊用料做工都不差,针脚还簇新,样式也是江南一带今年时兴的水鸭绿波”方太后蹙眉问那死咬著嘴唇不敢开口的婢女:“你且好生说,哀家做不了得的主,皇帝能做。”
方太后的声音太过温柔。
黄梔垂著头,又抽了两下,才仰起头来,咧开嘴大哭出了声:“是柳家二小姐送的!刚来时就送了!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我们夫人不是在老爷、奶奶膝下养大的,一直与娘家人不算亲近,这回二小姐肯费心送礼,我们夫人还欢喜了好几天,不仅日日佩著,甚至还藏在外衫下贴身放著”
“谁曾想!谁曾想!二小姐这样大的心胸!竟在香囊里头放麝香毒害我们夫人!”
“夫人!我们可怜的夫人!小时候身子骨弱,被送到外头养!好容易习得一身的画艺,嫁进了京,又得了贵人们的爱重,眼看著前程一片大好!竟遭了这样的算计!呜呜呜——呜呜呜——”
黄梔哭得发了狠,忘了情,对事业飞蛾扑火般的激情,叫她一手遮天的管事也干得,临时救场说一段词就下台的戏角也干得。
水光缩在林院正身后,向她投去敬仰的目光。
“这香囊是你们夫人的亲妹妹送的?”方太后温声再问:“你们接到后,又打开没有?”
黄梔当即指天发誓:“奴婢说的话都千真万確!若有半个假字,奴婢出门便被雷劈死!”
“为何呢?”方太后颇为不解:“姑娘在闺阁时有些小打小闹也寻常,亲姐妹何至於这般狠毒?”
黄梔挺直的脊背慢慢鬆了回去,低垂头,眸光惊悸不定,四处乱颤。
“说!”方太后难得提了声量:“哀家既管了,便自会管到底!”
“二二小姐.存著想取我们夫人而代之的念头”黄梔声音很低很轻:“自老爷奶奶入京,二小姐二小姐行为举止便极为不寻常.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每次来正院都挑著大人在的时候过来,过来时妆扮得又细致又入时,一双柳叶眉又长又细,直勾勾地拴在大人身上。”
乔贵太妃挑了挑眉:噢,那是有这个动机,柳家如今倒了台,柳家的闺女想要嫁好不容易,若是求到靖安大长公主处,多半都是想办法挑个有前途没助力的进士举子——那些个人,哪能有薛梟美味呀?
位高权重、年轻有为、手段了得,最要紧的是那张脸。
那张在文武百官里,像单给他加了一束光的脸。
要是她,她也不等,直管抢,干掉这柳山月,抢到手,自有“青凤”帮她善后。
只是女人之间的较量,那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
乔贵太妃把目光落在方太后脸上:方太后比她年长十八岁,白一小团儿的脸,约莫是人老了,眼皮子往下耷拉了,这眼睛比年轻时小了许多,鼻子嘴巴都长得秀气,秀气的人老了便透著和气和理解——方太后虽然不是“青凤”,但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几十年,日日都与女人打交道,对女人之间的弯弯绕和想法,也是门儿清。
“什么柳叶眉、什么拴身上”方太后略有些不满,但其纵是不满,说话也轻声细语:“咱们虽说不能像刑部办案一样审慎縝密,但也不能红口白牙凭个妆容、眼神污衊人。”
黄梔身形一滯,隨后猛然想起什么:“延鹤堂!延鹤堂!二小姐入京第三天,便差身边的侍女去延鹤堂买了药!若去延鹤堂查药单子,许是有大效用!”
许久未开口的林院正恍然大悟:“原是如此!”侧首向方太后道:“此麝香粉极为纯正,细粉打磨到位,且夹杂一股淡淡的咸气,京师唯有延鹤堂一家药馆炮製麝香粉时,使用发粉的盐砖杵憃,正因延鹤堂炮製手法的別具一格,致其店中麝香乃所有药堂中最为纯正强劲之选!”
“——去查,查毕后若属实,请柳二小姐入宫清辉殿。”
方太后一锤定音。
六司办事,向来讲求质效,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宫正司黄宫正携延鹤堂口供、簿册及一个柳薄珠入清辉殿。
柳薄珠哪里见过此等场面,一进殿便哆哆嗦嗦双膝跪下,再一见被扯烂的香囊和延鹤堂白纸黑字的出货单子,当即便低低哭起来:“.求娘娘饶恕,求娘娘饶恕.贵太妃娘娘救我.”
乔氏哪里肯跟这等货色沾上关係,立刻撇清关係,直道:“你同本宫,本就是头一回见,太后娘娘秉公办查,你做了便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如今证据在前,你求本宫是几个意思?!”
做.本就是她做的!
那秋桃说薛梟喜欢的不是什么女人,都是看在孩子份儿上!
那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打掉,薛梟不就是她的囊中物、瓮中鱉了吗!
徐徐图之也好,生米煮成熟饭也罢,她总有办法搞定男人!
搞定了男人,掉了孩子的原配,自然由她隨心所欲了——她要叫那贺山月死!
谁曾料到,孩子是掉了,可是是在宫里头掉的!还是在一眾贵人跟前掉的!她自以为做得隱蔽,谁料得不过半日便查到了她身上!
柳薄珠抽泣哭著,上头的那贵太妃画著华丽的妆容,脑袋上插簪的赤金流苏釵环隨著她脑袋左右摇晃散著激烈的金光——同为“青凤”,这廝不仅不保她,还在那儿喋喋不休说些阴阳怪气的热闹话,无非是什么柳家为何要倒?大抵是家风不正之类的玩意儿.
左右都是个死字了!
柳薄珠哭著哭著,便起了一股子由怨恨转变而来的破釜沉舟的怒气来:“.嫁薛梟原本就该是我!你们定来定去、变来变去,最后变成了那嗬——”
“贺”字尚且未出口,便只闻“啪——”的一声!
乔贵太妃身侧的嬤嬤手脚极快地衝上前去,一把捏住柳薄珠的下頜,隨著耳光声扇下去,紧跟著便是“咔擦”一声下頜骨错位的声音!
“禁宫皇家里头,太后太妃前头,也由得住你说什么“你”『我』!”乔贵太妃从半斜靠在边椅上看热闹的愜意,瞬时一把立了起来。
柳薄珠呆呆地跪在原地,下頜无力地在风里左摇右甩。
“没人性的东西!自个儿姐姐都算计!拖下去!”
乔贵太妃青葱一样的指头指定了柳薄珠:“柳家既没了官称,又夺了功名,你受刑便也没了官宦女的体面,得不著鹤顶红、白綾这样的体面死法儿了!拖下去立时杀剐了!”
乔贵太妃向来雷厉风行,绝不允许涉嫌暴露“青凤”的柳薄珠再安稳活著。
方太后隔了许久,才悠悠地开口发问:“.定来定去?变来变去?此为何意?薛大人的亲事,怎么还劳妹妹操心?”
乔贵太妃斜睨不语,片刻后方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角:“珍嬪有句话说得对,咱们都是穿黑的白的灰的,这偌大禁宫里头的寡妇罢了——寡妇不跟著三姑六婆嚼舌根、做媒人、凑热闹,还能做什么?”
一语言罢,乔贵太妃站起身来,掩唇打了个呵欠:“一天天的,什么破烂事儿!乏了乏了!本宫要回去睡觉了!”
“等等。”
方太后压低声音:“前些时日,禁宫上下都在摸脉查办『牵机引』,好像只有妹妹宫中未曾有人摸过脉象吧?”
乔贵太妃后背一僵,微微侧首,唇角笑意滯在原地:“本宫宫里人身子骨强健得很,並不需要太医院手诊,先前不需要,之后也不需要——姐姐千万不要逼妹妹,妹妹个性急,荣王也隨我,都经不得逼迫。”
说罢,便扬起宽袖,捲起一阵风,径直向外去。
方太后独坐正堂上座,团儿白的皱皮,不自觉地鬆了松两腮边上的皮肉,轻唱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再无后言。